……真的生气了,这回还气得格外隐秘。尹辞咂摸半天,只从时敬之那口气里品出一点怪异的恨铁不成钢。
没等他想出缓和气氛的方法,时敬之走开几步,停在喻自宽面前。
目光对上,喻自宽面色铁青地叹了口气:“是我等被歹人算计,酿此大祸。我会去太衡那边说理,能救几个算几个。各位机缘巧合之下点醒我,已是善举,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阎争唔了声,表情也阴晴不定:“法阵如此强,朱楼外的人估计也活不了……事已至此,我回去把人稳在山里。既然江湖早晚要乱,少点陵教党羽也不错。”
言语之中,阎争似乎完全没有逃走的打算。
时敬之思索片刻,摩挲了下药到病除旗。随即他微微放开一丝气势,四周的雾气连带着卷了一遭。一时间,请神阵的煞气都被盖了过去。
“沈朱,你了解请神阵。要是你全力阻挠阵法发动,大概能拖多久?”
“啊?”沈朱茫然了一瞬。
早发动晚发动,有区别么?想归想,她嘴上老老实实地答了:“要彻底开启法阵,那边要用完整的祝词,得作三四个时辰的法……我在这边搞搞鬼,最多拖延五个时辰多点。”
先不说眼下正值深夜,哪怕拖满五个时辰,他们顶多拖上大半个白日。眼前就这么几个人能用,大半个白日又能做什么?况且沈朱深知此人脾性,时掌门无利不起早,他可不是会突然善心大发,普度众生的类型。
这人到底……
“既然说真话无人信,说谎也是个办法。”
时敬之仍拿背对着尹辞。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时敬之的声音沉稳非常,带着不容回绝的意味。
“沈朱,你在这里毁阵,多争取一点时间。闫清,你随阎争回朱楼附近,顺路把你那剑带回来。拿了剑后,出山与我汇合……苏肆,你去赤勾教营地附近待命。以你的能力,假传消息做得到吧?”
“做得到是做得到……”
“喻前辈一手好箭法,还请拜托你给太衡传点假消息,然后再以箭术将讯息散布到小门派。小门派没主见,见赤勾与太衡决定撤离,他们也不会在此地久留。”
说完后,时掌门才慢悠悠踱回徒弟身边。
“有妖雾覆山,深入山中的人不会太多。单说撤离,大半个白日够用了。阿辞么……”
尹辞猜到了此人的计划,心下五味杂陈:“我留在你身边。”
面对时敬之这一手,他好像只有这么一个选择,无法再顶着请神阵进山。时敬之终于满意地嗯了声,再次翘起嘴角。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散布什么消息?”苏肆终于憋不住了。
时敬之把旗子往阵上一插,旗杆上的掌门信物轻轻摇晃。
“很简单,你与喻前辈动作快些,尽量告诉所有人——‘枯山派已寻得视肉钥匙,正准备离开’。”
苏肆:“……”
苏肆:“掌门,你找死吗?”
眼下他们背着见尘寺血案,十有八九上了名门正派的缉拿名单。魔教不会关心正道死活,但势必眼馋视肉线索。时掌门要把这消息传出去,分明是以一己之力调戏正邪两路,自杀得相当有创意。
人救了,自己命没了,值当的吗?还是说这对师徒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在见尘寺出了家?
但要说其他的目的,苏肆实在找不到“救人”外的头绪。
喻自宽第一次正儿八经打量时敬之:“枯山派时敬之?……时掌门当真深明大义,与那流言中的不似一人,在下佩服。”
不仅和流言中的不似一人,和枯山派本派人士认识的也不似一人。但闫清见能救人,半个字都没多说,当即点了头。苏肆思来想去,觉得仍有机会逃跑,也别别扭扭应了。
时间有限,人们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迅速分散于夜色。很快,此地除了专心致志给法阵添堵的沈朱,只剩枯山派师徒二人。
时敬之拄着他的宝贝旗子,心平气和地走向阵外,活像方才那疯狂的主意不是他想的。尹辞上前两步,走去他的左手侧。
“我猜得到你特地‘救人’的目的,这法子也有风险。”
尹辞还在盘算计划的细节之处。
“大门派确实没有派来像样的高手,可那柴衅已对阎争起疑,阎争未必镇得住陵教那群长老。要是陵教跑出来的人太多——”
“阿辞如何理解‘珍重’?”时敬之打断了尹辞的话,答非所问道。
“什么?”尹辞被此人满地乱跳的思路一拐,险些闪了脑子。
请神阵边,妖雾仍是翻滚不休。比起先前的压抑,这会儿雾气反而显得纠缠不清、缠绵莫测。时敬之停下脚步,转向尹辞。夜雾之中,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锐利无比。
“施与者强悍非常,也愿意为某人倾尽一切,这样的‘珍重’的确窝心。要是我只是个寻常人,可能也想止步于此。安然领受好意,多轻松……要是再有其他奢求,未免显得不识时务。”
时敬之捉住尹辞一缕长发,表情没有往日的拘束,只剩略显异常的平静。
“可惜我恰好是世上最贪心的人——一人将另一人护在身后,这种关系可称不上‘合作’。如今正好有机会,接下来我就让你看看,我心中的‘珍重’是怎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