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契
落入识海的记忆珠,越沉越深,从最外圈开始消融。
四十年的记忆,几乎都很平和。
一个叫做云止的婴孩,在济世宗长大丶修炼丶吃饭和睡觉,有朋友,有爱好,历练甚少,不知情愁。
所有与昆澜共处的记忆,藏在记忆珠的核心,被压成一枚萤火大小的光点。暴露在水中的那一刻,猛涨成一团花簇般明艳炽烈的火,照亮沉寂已久的海底。
她与昆澜,从师徒到结契,从现实到梦里,纠缠着,不能停息。
梦境的最後,昆澜被尘封了记忆,她也不记得过往,为什麽昆澜能察觉到契书的存在,并主动帮她寻回记忆?难道是那个叛徒一直在暗中提醒?
一想到这种可能,魔主更想与叛徒划清关系。记忆失而复得,让她的心更加坚定。
从今往後,她再也不当云止了。
梦中做出的决定,她不後悔,也不会反悔。
强制律令依旧要执行下去。
甚至可以执行得更快。
今日就能完成。
送昆澜离开之前,为了避免再生纠葛,也为了让昆澜死心,她要把所有的话一次说个明白。
该问的,该答的,她都不再逃避。
“昆宗主,为什麽要让我想起来呢?记忆珠在梦中毁去,我不被恨意驱策,你不必担心寻仇,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不喜欢昆澜这样自作主张。
魔主正要动念激发昆澜体内的魔息,以示惩罚,强制律令突然从她体内飞出,化作金色的四个大字——安然无恙,横在她与昆澜中间。
这四个字像是衍生出自我意识,化作两只护体金镯,贴在昆澜的手腕上。
呵,昆澜倒是得了这道律令的庇护,魔主气得捏碎手中的玉碗,碎渣被一道紫色魔焰燃成飞灰。
听到“宗主”这个久违且疏离的称呼,昆澜没有特别难过,她至少还被提到了姓氏,比“人族”这个称谓强一些。
她继续安慰自己,云止焚毁玉碗用的是普通魔火,而不是红色业火,应该只是小小的气了一下,还能听得进她说的话。
“魔主,你是不是很嫌弃我,所以连报复我都不肯了。我是你的魔後,被嫌弃至此,怎麽欢喜的起来?”
昆澜像个委屈的羔羊,眼睛水漉漉的,云止走神时把灵泉水打翻在她的胸襟上,湿了一大片,配合这幅表情,倒像哭过一场。
可惜魔主不吃扮弱这一套。
“你我尚未举办结契大典,你算不得我的魔後。昆澜,你也说过,我们没有可能了,你在固执些什麽呢?”
昆澜神情一滞,愣愣的说:“真的没可能了吗?”
接下来每说一个字,她的脸都惨白一分,几乎是耗尽所有的勇气,才敢说出口:
“云止,我想知道,你为什麽要放弃我?求你给我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就算每日受千刀万剐,我也会把刀递给你,我可以用一世又一世的命去抵。”
听到昆澜唤她云止,魔主没有打断。心想着这人总算是学聪明了,不会刻意的区分云止和魔主。
混为一谈,却不是装作糊涂,省得她再解释一遍自己没有夺舍云止。
昆澜的话说的太重了,她没必要守着昆澜一遍遍投胎转世,她连这一世都不想守下去了。
“我不想让愧疚和赎罪耽误你的终生,你一定很想从悔恨中解脱出来,想得到宽恕,想要精神上的自由。昆澜,你无需弥补什麽,我原谅你了,因为我同样想要自由。”
昆澜哆嗦着唇,一直没有眨眼,陷入深层的绝望之中,没有说话。
魔主开始回忆往昔。
“爱你还是恨你,如今都不在我的选择之内,也都不重要了。当初在宗门大比的问心阵里,我问错了第三个问题。
“我不该玩文字游戏,问你接不接受沾染魔气的云止,我应该大胆一些,直接问你接不接受云止是魔。
“细细想来,我其实不敢这麽问,你对魔的成见很深,答案一定是不接受。当时的问法真是误人又误己,契书的签名处我应该签魔主,却签了云止,对你来说,和欺诈没什麽两样。”
昆澜说:“不是的,你没有骗我。”说完流下了眼泪。
魔主不喜欢昆澜哭哭啼啼的样子,像是被她虐待过一样。
虽然昆澜的确被她关在灵泉殿里,被限制了修为,没有干净的衣服穿,身上的伤也没有好全。至少她没有催动魔息折磨对方不是麽?
在强制律令的保护下,昆澜已经很安全了。
她可没有对昆澜说过一句重话,怎麽就哭了呢?
她明明在很认真的解释,为什麽昆澜不该继续和她在一起。
“我之所以签下契书,不是因为有多爱你,而是因为我是魔主,当你的徒弟,低你一等,和你结契,才算平等。没有爱,却强行和你绑定在一起,很不公平对吧?”
昆澜的眼圈泛红,抽泣声让她的话很不连贯。
“你一定是爱丶爱我的。我们在丶在梦中,做了那麽丶那麽多次,在济世宗,你还为丶为我学了双修术。
“你失忆了,还吃丶吃云止的醋,要折磨她到丶到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