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捷一时间无法回答。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经历一场长时间脱水的挣扎。他两手撑在腿上,呼吸急促,声音忽然拔高:
“你以为我们不想活吗?!”
“他手里有枪,一直盯着我们,我们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他说如果我们合力反抗,全体处决——我们五个人每天都在听付科长哭着求我们放他走,他说他有家有小孩,说他根本没贪,说那是栽赃——”
他眼神涣散:“可那人每天只放一次水和干粮,固定时间放,想吃饱就得抢,我怎麽知道他会不会断水断粮?”
“……第五天。”他忽然顿住,沉默了一阵才继续,“我动了手。那天凌晨,付科长体力透支,躺着睡着了,我拿了管道上的一截铁杆,把他……打死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极轻极细,却重得像铁水泼在地面上。
“第二天早上,我的房间门开了,地上放着新衣服,还有这封信。其他人……没等到警方。他说游戏结束,而我做了‘人类真实的选择’。”
“然後呢?”民警问。
“然後……放毒,其他人都被毒死了。”
应泊整个人僵住,脸色骤然苍白,额角的静脉突起。
路从辜没看他,只低声问向下属:“这地方,查得到吗?”
“已经锁定市郊那片废旧工业区,化工厂确实存在,但早在五年前就废弃封存。”
“去现场。”
路从辜已起身,转头看向应泊:“现在就出发。”
应泊站起身,却像是被什麽牵住脚。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玻璃隔开的年轻人——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快感,只有惊悸丶悔意丶沉沉的绝望。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封还未拆开的信,掌心已满是汗意,唇角发紧,嗓子像被灰尘糊住。良久,他像病人自己揭开尚未结痂的伤口,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剥开封口。
纸张摩擦的声音极其微弱,却仿佛在耳边炸响。
信只有一页,字迹熟悉得刺眼,一如既往的工整丶冷静丶几乎近乎病态的克制。墨水浓淡适中,每一笔都像是刻上去的。
应泊的目光扫过开头那一行字:
“距离上次见面,应该过去整整二十一天。”
他深吸一口气,往下看,信中写道:
“我曾在旧书摊上翻过一本书,里面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个乡村法官,把一个偷面包的小孩吊死在村口,因为‘法律规定盗窃要偿命’。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那个面包师,也包括那个孩子的母亲。孩子死後,村里治安大幅好转。”
“後来,人们问他:‘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残忍?’法官说:‘法律本就是冷的,正义本就是刀口舔血。你既然想让人信服,就不能怕沾血。’”
“我一开始也信这个,真的。但你看久了,就会发现,不是每个被吊死的都是小偷。有些人只是路过,有些人只是名字像,有些人只是……挡在‘法律’行走的路上。”
“而真正的盗贼,早就学会如何在法条之间跳舞,如何让‘正义’替他杀人。”
应泊读到这里,手开始颤抖。他指尖压着纸面,却止不住轻轻地抖。
信继续写道:
“所以,我设计了一个‘故事’。让几个人做选择——杀一人得生,自律不动则共活。”
“你们看到了结果了吧,听过那个男孩说什麽了吧?人们不是因为坏才动手,而是因为信不过这个世界能把他们放出去。”
“他们不是选择杀人,是选择了逃命。”
应泊的眉眼像被人狠狠拧住,拳头一点点握紧,嘴唇抿得血色褪去。信纸末尾的段落像是一把撬棍,直撬开他心里最隐秘的愤怒:
“这次来信是想说明,我会引发一场‘激流’运动。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替天行道,我是要让人们开始质疑——真正的质疑。”
“质疑正义的价格,质疑法律是否真的为他们而设。你知道吗?人们已经习惯了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别人,看不起‘规则’,却又跪着指望规则来保护他们。”
“你们觉得我残忍?我不过是提醒他们:有时候,正义的门是反锁的。你不撞开,它不会为你开。”
应泊的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他看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墨痕看见陈嘉朗站在纸背後,用那副带着金丝框眼镜的面孔,冷冷地笑。笑得不张扬也不猖狂,只像个讲完道理的老师,看你什麽时候听明白。
他终于缓缓合上信,双手颤着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