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了你多久?”
应泊擡眼看他:“半个小时。”
陈嘉朗轻轻一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只手表,耸了耸肩:“时间还早。”
他转头望着应泊,那笑意带着说不出的熟稔与疲倦:
“再说点什麽吧。你不是……最能说的吗?”
应泊缓缓走近一步,鞋底踩过热烘烘的钢板,发出沉钝的响声。他没立刻开口,而是看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喉咙像哽住了一样。直到又走近了一步,他的声音才带着明显的哽咽低低响起:
“嘉朗……别这样。”
“你没必要这麽做,你可以停手,可以认罪,我们还可以走出去——你还有选择。”
陈嘉朗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眸光深得几乎要滴出什麽东西。
下一秒,他开口:
“……除了这个。”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刮刀,直直削在人心里。
应泊没有退缩,只是更低地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陈嘉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先是苦笑,接着笑意逐渐扭曲,最後忽然一声冷笑炸出,伴随着那声狂笑,他猛地从外套里抽出一把手枪,寒光在钢水反光中一闪!
“应泊,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他怒吼。
枪口直直对准应泊的头颅,他的眼睛瞪得像要炸开,喉咙里迸出撕裂般的咆哮,像野兽在临死前的嘶吼。
周围风声呼啸,钢炉下如火山般轰鸣。
应泊却一步未退。他只是缓缓举起手,一把握住枪口,手指并不颤抖。接着,他用枪管抵住自己额头,闭了闭眼,睁开时,泪已经沿着眼角滑落。
“你要是觉得杀了我能解气……”他沙哑地说,声音几乎飘在烈焰中,“那就开枪吧。”
陈嘉朗的手在抖,指节僵直,枪口依旧抵着应泊的额头,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与泪混在一起,滴落下来。
他看着应泊的眼睛。那双眼,和很多年前冬夜图书馆的白炽灯下的没什麽差别,静静地丶不动声色地亮着,透着熟悉的,不肯放手的倔强。
“……你就不怕?”陈嘉朗沙哑着,像牙缝里蹦出的字。
应泊眼圈通红,却没有动,只有语调一寸寸地垮下来:
“我怕,可我更怕你真的以为自己没人要了,我说过我会带你回家。”
陈嘉朗的嘴角抽了一下,眼眶一颤。
他手指终于慢慢放松,枪口轻轻垂下,像一块失去支点的石头。他缓缓收回手,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最後一点力气,一下子塌了下去。
他低声说:“……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应泊也再忍不住,喉咙猛地一紧,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回得去的……嘉朗,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回去。”
“回到……不需要伤人的地方。你可以坐牢,可以保外就医,我也陪你,你骂我丶打我都行——你别再傻了,好不好……”
他一步一步靠近,像怕惊了什麽野兽。
而陈嘉朗只是缓慢地摇头,边摇边笑,笑得破碎。
他退了一步。
又退一步。
他望着应泊,那眼神里的悲悯与留恋,像残雪之後的春日阳光——一点也灼热,反倒脆弱不堪。
“你还相信救得回来。”他说,“那你就继续相信吧。”
他说着,忽然低头望了眼那翻滚的钢水。应泊猛然意识到不对,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拔高:
“嘉朗!别做傻事!!把手给我!”
他猛地冲上前一步,手臂直直伸出去,想要拽住那人。
“嘉朗——!!”
可还是慢了一步。
那一瞬间,陈嘉朗微微仰头,露出一个苍白疲惫的笑容,像是某种终于完成的告别。
“再见了,救世主。”
下一秒,他纵身一跃,整个人从高台上掠过,像一道黑影坠入金红熔浆!
火光在炉底炸开,掀起一团炽白的热浪,像一整个世界都在瞬间被吞没。他的身影没入翻滚钢水中,没有声响,没有挣扎,只有一圈圈水汽从灼热中翻腾而起,如同魂魄蒸散,无影无踪。
应泊扑倒在高台边缘,手还死死伸着,仿佛还抓得住什麽,可空气一片灼烫,只剩一把枪滚落在地,发出沉沉一声响。
于阿鼻处见我苦难,如见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