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们施加在偶身上的易容术早就在焚寂火风的烧灼中灰飞烟灭了,灵偶的脑袋上不再顶着鸳娘的脸,而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是灵归的脸。
在炉子里,她的肉身被火风炼化为灰的一霎那间,她将自己的灵魂强行塞进了灵偶的身体里。灵偶的身体用玉髓做成,不惧怕火焰的灼烧,于是她在炉子里忍受了一天的烈焰焚身,终于,焚寂火风将她的灵魂,与灵偶中春桃的灵魂彻底融为了一体。
不着寸缕的玉偶在炉子前蹲下身子来,捧起了一把零落在地上的黑色灰尘,那是她的尸体化作的尸灰。
她操控着这具冰冷的玉髓做成的躯体,张开了嘴巴,一口一口,把自己作为鸳娘化作的尸灰吃进嘴里,咽了下去。
这具偶身似乎一切感官都是迟钝甚至麻木的,譬如她尝不出味道,闻不见香臭。但这些都不重要。
她吃掉了她自己存在于世界最後的痕迹。
从此以後,世间再无鸳娘。
海底没有昼夜之分。
螺号呜咽着吹响,号声低沉而绵长,像蛰伏海底的巨兽将将苏醒。
提灯精灵们捧着宝焰明珠穿行在珊瑚晶贝筑成的龙宫中,将区分昼夜的灯珠一颗颗挑上幽蓝的水穹。光流汇集,若琼金游龙。
寝殿内还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只有夜明珠散发着微光的碎屑散落在地上,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如海洋的潮汐。
灵归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之际,就被身後温暖坚硬的触感和浑身酸软潮湿包裹着托举上云端。
少年侧躺着抱着她,一只手垫在她的腰下,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轻柔而不容拒绝地锢在她的胸前。
“阿归,你睡了好久好久。”
灵归感受到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发丝间。
灵归的头发上还带着浓郁的皂角和玫瑰香气,她昨夜晕过去後,嬴钺把她从黏黏糊糊的床上捞起来,带到浴桶里洗了一次。
刚用妖术替她弄干了头发,她嘤咛着抱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地张嘴去舔咬他的耳垂,他哪里受得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于是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把又一次变得黏黏糊糊的灵归捞起来,带到浴桶里洗了第二次。
“好困,感觉身体要散架了……”
没睡醒的灵归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滚,面朝向嬴钺,往他胸口拱了两下。
嬴钺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以不会弄痛她的轻柔力道细细吻咬她的颈肉。
她还需要休息。嬴钺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实在不算只自制力强的蛇妖,遂起身离开了贝床,把自己泡进了冷水桶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在外轻轻叩门。
门开了,嬴钺看见了乌芝,他依然是宁静淡然如兰草的,但嬴钺却从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读出一丝愠怒和慌乱。
他开口问:“灵归呢?”
“她还睡着。”嬴钺答。
“是发生什麽事了吗?”嬴钺问。
“有人找你,在龙宫外。”
乌芝的语调依然是平的,但却不是淡漠或温润,而是藏着愠怒的冰冷。
“你想说什麽,直说就好。”
嬴钺看穿了他隐藏起来的情绪。
“小生也没什麽想说的,只是想奉劝嬴公子一句,你如何在外沾花惹草,惹是生非,本是与我无关的。但你倘若将祸端引到阿归的身上,我便是死,也不会再让你靠近她半步。”
乌芝人生中第一次放了狠话。
嬴钺顿觉事态的严重,朝海面赶去。
他看到了小船上,坐着与灵归面目相同的少女,脸上挂着微笑朝他看来。
“好久不见啊,我的阿钺。”
少女开口,如出一辙的清甜。
“你又上哪换了这幅脸。是想让我像捏爆你那只手一样,把你拈成齑粉吗?”
嬴钺默默握紧了拳头。
“阿钺先别急,这可不是我换来的脸。”
少女掩嘴轻笑。
“这可就是我原本的样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