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丶梦寐
“绿矾……放炭炉上烧煅。以竹片搅之,然後再煅,至呈绛色,沥干……成绿矾油……”正是落英时节,暖阳熏人欲醉。沁人的芳香在鼻尖萦绕,她很惬意地躺在树上,拨了拨垂到眼前的花枝,把书卷翻过一页。“无忧,怎麽还在这里偷懒?”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殊说他比你晚到,但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了。”“我不想……”她把两腿交叠起来,又改口道:“我在看书啊,这也是正事。”“乖,快下来。”她根本不动地方,只将手里把玩的琉璃珠向空中抛去。它向上飞去,穿过层层粉白的花枝,又很快坠落下去,掉到蔓草里,自上而下清脆地弹跃。咚,咚,咚……直到来人平伸出手,将它抓在掌心。她朝树下望去,斑驳的树影落在那张温柔沉静的脸上,勾勒出清寂的轮廓,落在光里的皮肤仿佛由玉砌成。那人正无奈地笑:“你就把师父晾在这里等……”她想装作没听见的,只是看到他手里提着东西,又改变了主意,起身从树上轻飘飘跳了下来。这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曾经握着世间最锋利的剑,剑气如电光纵横。可现在,他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久,她自觉还是很体贴的。师父提的是只食盒,一打开香气扑鼻,是後厨新做出来的点心,捏成了玉雪可爱的鲤鱼形状。她兴致缺缺地挑了一个吃,心思却还放在刚才读到的段落上。“绿矾油……毒性甚笃,毁伤发肤,遇水如烧如沸。”她摊开书卷,认真问道:“可是,绿矾不是一种药吗?怎麽良药在火上炼一炼,就成了毒水?好奇怪啊,师父你见过吗?拿来让我试试好不好?”“那可不是玩的东西,”师父说,“绿矾油毒性很强,轻易就能把人烧得皮开肉烂,再说也不是炼一炼那麽简单。天下丹师方士不知凡几,炼出过绿矾油的又有几个?”师父李溦是个丹师。现在的道士除了修道什麽都干,相比之下,师父就要正统得多,他现在主业就是炼丹。就是因为那些神奇的丹药,隐居的师父得以官拜三孤,他在深山里的居所仿佛世外桃源,一对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竟也过得锦衣玉食。…
“绿矾FeSO·7HO,七水硫酸亚铁……放炭炉上烧煅。以竹片搅之,然後再煅,至呈绛色,沥干……成绿矾油硫酸,H2SO4……”
正是落英时节,暖阳熏人欲醉。沁人的芳香在鼻尖萦绕,她很惬意地躺在树上,拨了拨垂到眼前的花枝,把书卷翻过一页。
“无忧,怎麽还在这里偷懒?”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殊说他比你晚到,但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了。”
“我不想……”她把两腿交叠起来,又改口道:“我在看书啊,这也是正事。”
“乖,快下来。”
她根本不动地方,只将手里把玩的琉璃珠向空中抛去。
它向上飞去,穿过层层粉白的花枝,又很快坠落下去,掉到蔓草里,自上而下清脆地弹跃。咚,咚,咚……
直到来人平伸出手,将它抓在掌心。
她朝树下望去,斑驳的树影落在那张温柔沉静的脸上,勾勒出清寂的轮廓,落在光里的皮肤仿佛由玉砌成。
那人正无奈地笑:“你就把师父晾在这里等……”
她想装作没听见的,只是看到他手里提着东西,又改变了主意,起身从树上轻飘飘跳了下来。
这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曾经握着世间最锋利的剑,剑气如电光纵横。可现在,他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久,她自觉还是很体贴的。
师父提的是只食盒,一打开香气扑鼻,是後厨新做出来的点心,捏成了玉雪可爱的鲤鱼形状。她兴致缺缺地挑了一个吃,心思却还放在刚才读到的段落上。
“绿矾油……毒性甚笃,毁伤发肤,遇水如烧如沸。”她摊开书卷,认真问道:“可是,绿矾不是一种药吗?怎麽良药在火上炼一炼,就成了毒水?好奇怪啊,师父你见过吗?拿来让我试试好不好?”
“那可不是玩的东西,”师父说,“绿矾油毒性很强,轻易就能把人烧得皮开肉烂,再说也不是炼一炼那麽简单。天下丹师方士不知凡几,炼出过绿矾油的又有几个?”
师父李溦是个丹师。
现在的道士除了修道什麽都干,相比之下,师父就要正统得多,他现在主业就是炼丹。
就是因为那些神奇的丹药,隐居的师父得以官拜三孤,他在深山里的居所仿佛世外桃源,一对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竟也过得锦衣玉食。
儿时刚被师父带到山上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白玉宫阁里的仙人。後来长大了些,她才知道,师父从前其实是个非常有名的剑客,是因为受伤残废,不得已才转做的丹师。
关于从前的事情,他自己绝口不提,但是时日久了,她多多少少也能拼凑出事件的经过。
这还要从十来年前说起。
嘉靖皇帝沉迷修仙,笃信道教,于是道士们在宫廷里鸡犬升天,在武林中也风光无限。
当时道家底下,最出挑的一个门派叫作应虚派,因为背靠庙堂,崛起速度十分惊人,不到二十年就拳打少林丶脚踢武当,俨然成了天下第一大派,把其他各派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应虚派的运势还不止于此,十几年前,门下甚至还出了两个格外惊才绝艳的弟子——陆离光和李溦。这两人还不满二十岁,武功就已登峰造极,除了彼此,堪称天下无敌。
单论武功来说,是陆离光更胜一筹,但李溦出身高贵,世代簪缨,是武林中极其罕见的官宦子弟,两人便合称“应虚双璧”。
两个耀眼的天才降临在同一个时代,这是衆人最爱看的戏码。将来无论是谁更胜一筹,武林的第一把交椅总归是逃不出他二人之手了。
可是没过多久,陆离光竟突然走火入魔,弑师叛逃。
这等惊世骇俗的大罪,当时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可是陆离光杀了自己的师父还不够,从此竟一路大开杀戒,从当地的知县开始,自下及上,连杀六名官员,最後竟然潜入京中,一刀斩了当时的礼部尚书,把这个二品大员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城墙上。
庙堂为之震动,朝廷与江湖都下达了对他的通缉令,谁曾想陆离光发起疯来更加无人能挡,武林中人恨得咬牙切齿,可追兵一茬茬派过去,非死即伤,竟然硬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最後,双璧中的另一位——李溦亲自出手,带了六名顶级高手,在西南与之惊天动地大战一场,终于把这个坏得前无古人的大魔头一剑穿心,诛杀当场。
经此一战,李溦声望空前,本该是毫无异议的武林盟主。可陆离光死前一刀挑了他的手筋,李溦从此再不能握剑,只得退隐江湖——从那以後,他就是她现在熟知的师父了。
师父把他们兄妹收入门下,大概是不想一身绝世技艺就此失传,可惜她的确不是那块料。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费了好大工夫才救活的,就算後天再怎麽精贵地养着,在武学上也不可能取得什麽成就,练来只能全当强身健体。
师父握不住剑,没法亲自演示,只能一遍遍地口述教她。而她志向本不在此,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师父的一腔心血大半打了水漂,他也不大在意,只偶尔实在无奈:“你这孩子,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会为了这些打破脑袋?”
“他们是他们,你对我难道和对他们一样吗?”她振振有词,把木剑随手一丢,坐过去,下巴搭在了师父的膝盖上,没心没肺地笑。“你去教明殊嘛,他感兴趣。”
师父被这番不知好歹的话噎住了,最後只好伸手在她头顶抚了抚,自言自语似的叹息:“怎麽还跟个小猴子似的,好不容易才养出了点姑娘样子……”
她闭着眼睛,很惬意地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慢慢袭上脑海。
周围很安静,风如此暖软地吹个不休,夹着粉白的花瓣,在空中无止尽地飘摇旋转,最终落下来,落在芬芳的泥土之中——
——落在嘈杂的血色里。
那只手在不停地发抖,温热的液体从他掌心淌过,再漫到她的手上。
“无忧,你听我说——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