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欢天喜地去了,没过多久,昙鸾果然匆匆走了出来。
他挠着脑袋,眼见着又要开始不紧不慢地走起“认出是谁”“恍然大悟”“嘴角一咧”“又惊又喜”“连连问候”的流程,夏堇赶紧把他打断:“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请师父赏光用顿素斋了。”
到了食肆,夏堇其实没什麽心情闲聊,但还是先耐着性子,听他慢悠悠寒暄了几句。
再过几日就要到本主节了,那是大理最重要的盛会之一,届时会有盛大的迎神游行。大理民族复杂,各族各教之间的界限也不如汉地那般分明,每到本主游行时都万人空巷,衆人不分身份信仰,都会参与其中。
和尚道:“例来本主节的大游行,都是要从咱们崇圣寺出发开始绕城的。寺里最近都在准备这个,当真是忙得很哪!几个清修的师父都出关了。”
夏堇清了清嗓子,迟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如今也有要务在身,那有些话就说不成了。”
她满脸的欲说还休,直到绷得嘴角都有些发酸,和尚才恍然大悟,惊道:“施主有什麽指点吗?”
夏堇道:“昨日安葬那位杜三以後,我梦有所感,偶得天人所授,有件干系非常重大的事情,须得你我一起去办。”她又话锋一转:“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能再有第三人得知。你是佛门中人,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很重,昙鸾坐立不安,慌得说话都变快了:“原来是这样,小僧……小僧明白了!施主放心,今日听到什麽,小僧必然全都烂在肚子里。”
夏堇端起茶喝了一口,一脸超然物外的平静。
“天人道:奇案未破,一股无定的煞气正在城中东游西荡。有一个人或将被其冲撞,可能会遭遇血光之灾,让我们务必要救他一救。”
和尚正襟危坐:“施主请讲!小僧但有所能,必将竭尽全力。”
夏堇道:“天人并没告诉我那人的具体身份姓名,只说他约莫二十来岁,头脑聩乱,可能缺失许多记忆。我心想,他既然记不起很多事,那多半会在市井间打探消息。”
她面色凝重道:“我知道,大理的牙人掮客平时就爱到你们庙里来,而且他们之间彼此都有联系。你要让他们彼此转告,最近凡是遇到这样的年轻男人,务必要让他在本主节大游行的时候,去行宫前头除除晦气,这样才能不受煞气所犯。”
和尚连连点头,又低头默念了一遍,庄重道:“施主放心,此事简单。小僧省得该怎麽说。”
大理百姓对崇圣寺十分笃信,从和尚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没有不照做的道理。夏堇点点头,温言道:“那便多谢师父了。”
从酒楼里出来,两人踱步到崇圣寺的山门下,和尚回头看她,有些不舍似的:“等这阵子的风波了结,请施主务必来寺中一坐吧!妙德法师为人通透开明,对施主这般的大能是十分欢迎的。”
少女却不答话,只双手拢在袖中,目送着他走远。
那个纤细身影在原地立了片刻,大概是觉得疲累,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擡头望着滇西清湛的天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斗笠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十分白皙的下巴。
不远处一间酒馆里,有人居高临下望了她片刻,哂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如果夏堇此时回头看向这个方向,也许就会发现——那个她在到处寻找的活死人,现在就大摇大摆坐在沿街一间酒肆里,正在自斟自饮。
一坛饮尽,他又扬声叫酒。夥计抱了酒坛子来,觑着他道:“大爷,咱们店小不赊账,酒钱要先结。”
酒馆中常有过路的江湖人歇脚,夥计上下一扫,见此人面容虽然俊秀,装束却朴素到近乎落魄,显然并非名门高徒,而是个浪迹江湖的散人。
青年嗤笑一声,摸出了两锭银子来拍给他:“这般小气!”
此时酒馆中喧闹不已,谈天说地丶赌钱斗酒,还有几个滞留城中的赶马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故事。
云南远离汉地,从点苍派衰落以後,大理武学就此式微,再也没出过什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如今本地这些帮派,就是些收保护费的地头蛇。
不过,距离越远反而越引人向往,武林在衆人心中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是茶馀饭後最受欢迎的吹牛话题。
赶马人有心卖弄,精神百倍地吹嘘起来,对于英雄人物个个如数家珍。衆人听得长吁短叹丶啧啧称奇,这时忽然有人颇感兴趣地插话道:“武林中人,你都了解?”正是那坐在窗边的青年。
赶马人自信道:“我走南闯北十来年,江湖上还未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正好,我想打听个人,”青年笑道,“关于这个人,你都知道多少,都说与我听就是。”
赶马人道:“谁啊?”
青年放下酒杯,朝他望来。
那是一双极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目光相接的瞬间,竟然锐利得让人心头一凛。不知怎的,赶马人下意识地就有些讪讪的,而他微微扬眉,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渊渟公子’,李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