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鸾看人,觉得衆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对美丑是没什麽概念的。
但瓜子姑娘显然分得出来长相好赖,脸上顿时飞起了一点晕红,嗔道:“阿哥莫要拿人家打趣!什麽粘上去,这是我家里种的葵花呀!”
那青年听了,却依然不解:“葵花?”
炒瓜子在大理是种老少皆宜的零嘴,要是常人这麽问,瓜子姑娘多半要觉得他是不怀好意丶没事找事。
可这个男人长相极俊,脸上又笑吟吟的,更显丰神俊朗,于是瓜子姑娘也不以为忤,嫣然一笑道:“阿哥呀,你不认识葵花吗?你怕不是咱们云南人吧?这葵花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呀,熟了就该结子了,瓜子就是从上面结出来的咯!”
青年把那葵花盘拎起来瞧了瞧,笑道:“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以为只有西瓜能结瓜子儿呢。我还想着,暴雨梨花针一盘才装二十七枚,你这一朵花上竟然就塞这麽多,可把我吓了一跳。”
瓜子姑娘没听懂他在说什麽,但知道是在开玩笑,于是也乐不可支。从筐里抓了最後的炒瓜子给他,道:“阿哥说话当真有趣,你快尝尝,好吃再来我家买啊!”
身为男子,看到同性因为长得好看得到姑娘优待,心中多半要发酸嫉妒,比如旁边几个小厮就鼻子不是鼻子丶眼睛不是眼睛的。
但昙鸾看着那个男人,心中却忽然微微一动。
“此人约莫二十来岁,从前头脑聩乱,可能缺失许多记忆……”
向日葵从滇地传进大明,少说也有十来年光景了。在大理城中生活的人,怎麽会连葵花都不认识?昙鸾本人是从北方来的行脚僧,他就知道得很清楚。
对这种事情问东问西,岂不是……和夏施主所说的那个人很像吗?
昙鸾心里蓦然一动,正想过去和他问个明白,可这时鼓声越来越近,是游行队伍走过来了。
盛装的队伍有二百来人,一边歌舞一边前进。最前面是德高望重的乡贤,手持柳枝,不断从净瓶中泼洒甘露;後面跟着舞龙舞狮的年轻人,然後是奏乐队,有的吹笛,有的打鞭,还有的咚咚敲着八角鼓和双飞燕。
巡城的神驾跟在他们後面,只见大黑天神像被四个人擡着,端坐在轿子上,金刚怒目,威风凛凛。护法神在上,昙鸾立刻闭目低头,虔诚地念诵起来。
游行队伍从面前经过,昙鸾再睁开眼,只见那个年轻男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哎呀!”
和尚懊恼不已,踮起脚来四处张望,可是那青年已经没入集市之中,哪里还找得见?
神驾上了西大街,队伍最前头,洞经古乐会一敲大锣,高呼道:“神驾已至,衆恶退避——”
午後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大黑天神像沐浴在灿烂日光之中,三目圆睁,表情凶忿,头戴骷髅冠,颈挂人头链,令人心生无限敬畏。
街道两边的百姓轰然叫好,游行的队伍愈加兴奋,彩龙彩狮上下翻腾,姑娘们放声唱起白族小调,和在一片丝竹之声中,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轿子上的大黑天神仿佛忽然晃了晃。
那一刻,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无数彩布彩旗正簇拥着本主大神挥舞晃动,大家都以为是它们造成的错觉。
然而,下一个刹那,大黑天像向前一倾,仿佛终于不堪重负一般,歪倒在了轿子上。
轿子後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可是震耳欲聋的乐声和歌声之中,前面的队伍没有反应过来,还在载歌载舞地向前。游行队伍仿佛从中裂为了两半,从那空隙之中,人们看清了轿子上发生了什麽。
大黑天的神像是香樟木雕成,脚下的莲花座却是由陶土烧制出的。不知什麽时候,那莲花座上竟然裂开了一个不小的空洞,神像正是因此才会失去平衡。
昙鸾看见,有什麽东西,正从那个空腔里滚了出来——
街道两旁,远处的欢呼声还在越推越高,近处的人们却好像突然被陡然掐断了声音。
咕咚。
那东西从轿子上掉了下来,带着一条淋漓的血线,带着昙鸾的视线,一起砸落在地。
那是一颗人头。
然而,他的面目已经根本无法辨认了——扭曲变形的五官,就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足见死前曾经历过多麽可怕的事。
那样的死状……竟与他亲手埋葬的那个库丁,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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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彩棚外开着大片的杜鹃花,一眼望去,团团簇簇艳丽的粉色,仿佛与高挂的旗子融为一体。
夏堇靠在花枝边,静静看着不远处。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跟着队伍游行,而是径直来了行宫外,先占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她不太容易被别人注意,周围来来往往的游人却尽收眼底,她可以随时留意周围的动静,等待那个男人的出现。
他会现身吗?
大规模的娱神演出要到日落时才开始,街道两边此刻摆了不少摊子,周围人头攒动,都是来赶集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