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宝来赌坊。
入夜以後,正是赌坊中最热闹的时候。灯烛高挂,烟气升腾,到处都是玎玲玲丶玎玲玲的骰子落碗声。
《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财物入官。然而,宝来赌坊却堂而皇之地矗立在五华楼外的主街上,敢于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它的老板是赵老大。
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按照做的勾当能不能过得了明路,统分为“明八门”与“暗八门”两类。
赵老大就是大理“暗八门”的舵把子,他掌管着城中许多赌坊妓院,手底下还养了不少打手强盗,据说为人十分贪财好色,是令大理百姓又恨又怕的城中一霸。
两个年轻客人步入大门,堂倌迎了上来,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上下一扫,只见这两人衣着虽然平凡,但昂首挺胸,有种经常出入销金窟的泰然自若,便笑容可掬引着两人进入堂中。
夏堇没有去过赌坊,还是着意探听才知,原来街边酒馆和小赌坊里赌钱都是银锭现结,只有大赌坊里才能见到筹码。
而且,用烟叶而非更便宜的芭蕉来包裹赌筹,这本身就是在彰显一种极豪横的排场。
周围呼卢达旦,她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银锭,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忍不住悄声问身边男人道:“你身上有多少钱?”
陆离光道:“一千两白银。”
夏堇道:“还没抢的不算。”
陆离光道:“那一文钱也没有。”
夏堇:“……”
她又向四周望去,只见院子前後有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在游荡。那是真正凶残的打手,如果赌徒输红了眼要闹事,他们会从他身上切点零碎下来。
毕竟是习武之人,夏堇忍不住暗自忖度:这样的职业打手,她撂倒两三个不成问题,若被围攻就比较麻烦了。
见陆离光也正往那边望去,她轻声问道:“怎麽,你不会对付不了罢?”
陆教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了她一眼。
夏堇道:“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我不大会读人心思。”
陆离光冷冷道:“……你数十个数,他们谁的脑袋还没被扭到背後去,算谁长得结实。”
夏堇道:“你说话那麽吓人作什麽?”
见陆离光仿佛面色不善,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如今城中接连发生怪事,道上本来就风声鹤唳,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堂中赌徒们正在下注,有的一两,有的几钱,用的都是半个巴掌大的竹签筹码。
时而有夥计捧着托盘在赌桌间穿梭,上面几十支筹码捆成一束,每支抵五钱,整整齐齐地裹在叶子里头,只露出刻着字的尾端,要用的时候就抽出来码在桌上。
一整片翠绿宽阔的烟叶,鲜得仿佛还滴着水,叶脉上染着靛蓝色,与从佛像内部摸出来的那半片别无二致。
两人闪电般对视一眼,夏堇对堂倌道:“这倒稀奇了,赌筹都做成这般精细样式,咱们在别处可没见过。”
堂倌满脸堆笑:“瞧姑娘说的,咱们宝来赌坊的排场自然是全大理的独一份哪!”又招呼迎来送往的夥计斟酒来。
那酒清澈透明,入口却比汉地烈上许多。陆离光一饮而尽,啧啧称赞,又叫夥计再上一坛。见夏堇拿眼神瞟他,他满不在乎地哼了声道:“怎的,我自己喝酒又碍着你什麽事了?”
夏堇心道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叫酒的账难道不是她来结?但转念又一想,她今夜要在赌坊打探消息,此人要是能消消停停地当个自饮自酌的树桩子,那简直再好不过。于是她欣然道:“那你慢慢喝。”
新客到了赌坊,大都是先从赌骰子玩起。夏堇上了赌桌,也兑了一捆竹签筹码出来。
坐庄的是个矮胖汉子,油亮脑门上几乎反着光,见她落座,招呼道:“是生面孔,快坐,快坐!”旁边的中年人神色阴沉,作乡农打扮,只愁眉苦脸朝她望了一眼,大概是输得擡不起头来。
赌大小规则简单,三个骰子,桌上开出点数最多之人即为胜。夏堇一边玩,一边留意观察周围衆人,如此输一注,赢一注,赌了半天,进出不过几两银子。
随着酒又上过一轮,桌上赌注渐渐大了起来。中场休息时,那矮胖汉子已经把带来的十来两银子输得精光。他泄气皮球似的一摊,说道:“今儿点子背,不赌啦!明天再来过。”
见他起身要走,夏堇抽了一把筹码递过去,微笑道:“这位兄弟,你拿去翻本,赢了再还我就是。”
矮胖汉子简直喜出望外,此中赌徒都知道彼此是什麽德行,肉包子打狗,是断然不肯借钱与人的。矮胖汉子连连点头,赞道:“菩萨,菩萨!好姑娘,真有你的。你等着,我马上便赢了双倍还你。”
趁着新局还没开始,两人就此攀谈起来。矮胖汉子问她来历,夏堇微微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家兄被人做局下套,骗了几百两银票。现在那人逃得没影,家兄不敢告诉爹爹,当真苦恼得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