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古树边栽着大片大片的滇山茶,花枝间又系着许多祈福带。百姓入寺祈愿,有钱的认供佛像,没钱的则会求和尚把心愿写在红布上,或为求财,或为疾病康复,还有求阖家安康。
这时一条祈福带被晚风扬起,大概是系得松了,飘飘摇摇吹落在地。昙鸾将它拾起,只见上面竟然写着蝇头小楷,字迹极端正清雅,于是他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儿慕月谨禀:显妣一去,忽焉三秋。遥思胞妹困于囹圄,儿痛彻五内,恨不能以身代受。今神龟负碑将倾,此天赐破局之机。伏惟慈魂鉴此衷肠,祈垂荫佑,俾我手足早日重聚。慕月叩首再拜。”
看来是与家人团聚的祈愿,昙鸾庄而重之地将它系回树上,总算完成了今日的劳作。
回到禅房中时已经暮色四合,室友还悠哉游哉待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换,仿佛一天没挪地方。
昙鸾问他:“你不再去看看了吗?”
追着一片烟叶,夏堇一路找到了“油葫芦”的家中,却在那里遭遇了姜家的丹师们。至此,两起奇案背後的主谋终于露出了一点狰狞面目。
陆离光闻言却眼皮一掀,问道:“我去干什麽?”
昙鸾正襟危坐,晓之以理道:“现在这就是案子唯一的线索,如果你能抓住真凶,不只能救无辜的金匠,还能让大理府无数被牵连的百姓得以解脱啊,这是大大的侠义之举。”
陆离光啼笑皆非,面色不善道:“我看起来像喜欢行侠仗义的人吗?要不要再敲锣打鼓给我立个碑啊?!”
和尚忧愁叹了口气,还想动之以情:“夏施主现在一定也正惦念着这件事吧?之前你们都费了那麽多工夫,好不容易才……”
陆离光直接把布团塞进耳朵,打定主意要当聋子,昙鸾只好默默坐下做起晚功,偶尔往门外望去一眼,但也知道,今夜是不会有一个少女轻悄悄摸进禅房里来,与他们商议线索了。
到月上梢头以後,隔壁的鼾声逐渐响了起来,陆离光忽然无声无息坐了起来,道:“我饿了,出去买点吃食。”
有加餐总是好事,昙鸾面露喜色,只是两人把所有口袋掏了个底朝天,竟然身无分文。
去赌坊那天,他们里外赢了有几十两银子,其中大半给了白族姑娘阿桂,剩下那些都在夏堇身上。上次她只留了一锭银子给他们,而陆离光叫酒从来不看价格,小二上的都是陈年佳酿,这点钱早就花得精光。
相对无言半晌,陆离光道:“这不妨事,去了就有了。”
昙鸾忙道:“万万不可,为了口腹之欲抢劫,这是造大业啊。”
陆离光道:“犯不着抢,和人赌酒也简单得很。”
昙鸾道:“赌酒也是恶习,陆兄还是稍加克制。”
陆离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去找她要点钱吧。”想了想更觉匪夷所思:“说好的二一添作五,她凭什麽自己都给扣下了?”
昙鸾讷讷道:“小僧不会武功,笨拙得很,夜里在寺中游荡,若是被值夜僧人抓住就大大不妙了。”
两人面面相觑,和尚眼巴巴瞧着他,陆离光冷笑一声:“不去便不去,你看我干什麽?你不去难道叫我去?”说罢脚下轻飘飘一点,已一阵风样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中。
陆离光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昙鸾直等到凌晨才把他盼了回来。他去时是空手,回来却拎了鼓鼓囊囊的一只包裹,里面装了整兜的杏子丶梅干,新鲜透亮,煞是好看。
昙鸾待要问他今夜经历,陆离光只不耐烦摆了摆手,说是去了阿桂家里要了些果肉果脯。再要追问下去,他却舒舒服服一躺,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只作听不见了。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钟磬鸣响,僧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一个青年大摇大摆跨进後厨,一身利落黑衣,长发又高高束在脑後,与穿着海青僧衣的和尚们格格不入。有摘菜的老妇人看到他,但她们尘缘已断,久居古刹,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只又漠然低下头去,全然视而不见。
陆离光一眼扫过四周,本想顺手拿点吃的,但目之所及,只有成堆的萝卜丶土豆和白菜,于是又悻悻收回了手。
一袭纤细青衣坐在案板前,正专心致志跟萝卜较劲,将一根白萝卜细细切做臊子。
陆离光无声无息踱步到她背後,不轻不重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