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鸾还是第一次在宵禁之後在街上行走,一路上不由得惴惴不安,只恨自己不能化作一张纸片,紧紧贴在墙壁上。
金莲珠案发以後,那间金库中的财物都已经被紧急转移到了其他库房。外面无人巡逻,附近百姓觉得晦气,也不愿接近。
周围没有一点人迹。院墙上的灯烛都熄灭了,只库门上横七竖八贴了几张封条。
檐上偶尔有野猫轻巧跃过,甩着长长的尾巴没入夜色。
库门并没挂锁,夏堇小心揭下封条,以备走时再贴回原处,随後将门轻轻推开。
三人一并走入库房之中,环视四周。
库房里曾经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都已被搬空,只有木头架子还在原地,只是歪七竖八,依稀留有匆忙拖拽的痕迹。
这样一间常年紧锁的仓库,与久无人居的民宅又有不同,像一只被鬣狗掏空了肚腹的狮子。
大门一关,周围立刻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潮闷的气味扑面而来,夏堇点起蜡烛,对他们道:“瞧瞧。”
府库被彻底清理以後,案发时的痕迹几乎已经无法辨认了。仓库不大,陆离光走了几圈,若有所思道:“这是间密室。”
古往今来,对仓库来说,防盗都是最重要的工作。大理的府库规模没那麽大,仓大使做事做绝,墙壁四面砌死,没有窗,也没有排水的淤道。如果没有钥匙,的确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是,密室。”夏堇找了张桌子坐下,也不知她刚才从哪里随手折了根草茎,沾着上面的夜露在桌上轻轻地划:“这个案子到现在都破不了,就是因为官府怎麽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在一间密室里,金珠是怎麽被人调包偷换的?”
昙鸾讷讷道:“如果按常理推断的话,就是府库里出了内鬼,趁人不备偷偷用钥匙开了门,把金珠掉了包。”他想了想,又道:“可能是连着箱子一起换的,所以封条没有损坏。”
“当然,任何人都会想到这一点,所以推官恨不得把库丁们的祖坟都给翻过来。”夏堇幽幽道,“能接触到钥匙的人是有数的,而官府到现在什麽也查不出来,甚至走投无路,要把罪名往金匠的头上扣,说明金子一定就不是这麽丢的。”
陆离光不咸不淡插话道:“你倒很相信官府的手段啊?”
“不,我只是很了解,他们为了保住乌纱帽都会做出什麽事。”夏堇静静道,“大理知府要破这个案子,一定比我们着急许多。重刑之下都审不出线索,那就是真的没有,我们实在不必跟钥匙过不去了。”
“不是内鬼,那就是一个身手高强的大盗潜入库房,把金珠调了包,”昙鸾道,“比如陆兄这种身手,来无影去无踪,巡逻的守卫也未必能发现。”
夏堇道:“他也许能办得到,可是脱身容易,想不引起丝毫注意却难。我看光是飞檐走壁还不足够,还得像地鼠一样会钻墙挖洞才行。”
陆离光质问道:“你说谁像地鼠呢?”
夏堇笑了一笑,并不接话,只道:“一个密室,一扇门丶没有窗丶坚固的墙壁,还有完好无损的屋顶和地面。大门反锁,钥匙不曾失窃,守卫就在门口巡逻,我们就假设以上这些都是真的,那麽东西究竟是怎麽被偷走的?”
“首先,这间屋子的确修得十分牢固,没有秘密地道丶墙内通道丶地下暗门丶砖瓦裂缝,没有可移动的机关,更没有镜子後面的什麽暗室。”夏堇道,“十来年前,皇宫里出过一件离奇案子,两个贼从排水的淤道摸进大内宝库,偷走了一样宝贝,但也是赶上倒霉,往外爬的时候正巧下了大雨,于是他们两个给活活淹死在了下水道里,尸体几个月後才给人发现。不过,大理这一间府库里显然什麽都没有,这些就不必再纳入讨论的范围了。”
“第一种可能,密室中的东西被偷走,但窃贼从来没有进入过屋子。机关也许在屋子外面,也许就是屋子里某些不引人注目的东西。比如从窗缝中用绳索和鈎子把东西给夹出来,比如训练一群虫子把东西叼出来。不过,这些手段可以偷出信纸,却不可能用在十来斤重的金子上。”
“第二种可能,窃贼进入了密室,但没有离开。比如藏在柜子里丶床下丶水桶中丶房梁上……”少女环视四周,耸了耸肩。“不过,这间金库里实在没什麽能藏人的地方。”
“第三种可能,东西还在房间里,只是被移了位置。比如箱子也许是双层,打开表层是赝品,这时真正的金子会从底板滑入夹层。不过那只箱子在官府手里,一定是会被底朝天地反复勘验的,这也可以排除。”
“第四种可能,调换在进入密室之前就已经发生。这是大内里偷梁换柱的手段。但是真金色泽璀璨,与衆不同,是黄铜丶黄铁都无法替代的。你们还记得吧,金匠用愚人金来偷斤两,也只敢把碎粉藏在首饰内部的空腔里,不敢放到表面。金莲花珠入库时同样要有三人清点开箱,画押入账,我想他们应当不都是瞎子。”
“第五种可能,”夏堇幽幽擡眸,轻声道,“这确确实实就是一间真正的密室,而金珠是在密室开门的时候才被调换的。”
另外两个人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你们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吗?”她轻声道,“‘油葫芦’这个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赌徒,怎麽看都毫无过人之处。无论姜家的丹师们要做什麽事,难道他们自己的手段不够用,还得让‘油葫芦’掺合进来?案发那天,甚至是他第一次进入金库,那是他与金莲花珠唯一的交集。官府因为这个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不过,如果问题恰恰就出在那个时候呢?”
“可是……按照金库里的惯例,库丁是不准落单的,要做任何事都必须三个人一起。”昙鸾喃喃道,“如果真的是‘油葫芦’偷了金莲花珠,他是怎麽在另外两个人眼皮底下干的呢?”
夏堇缓缓摇了摇头,“分赃不均,分赃不均——你不要忘了,这个案子并非他一人所为,当时许多看似诡异的东西,也许都是丹师的奇妙手段。而‘油葫芦’所需要做的,大概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很简单的一件事……
泡在黑水里的一堆腐烂石头……“油葫芦”在木桶里反复搓洗的东西……案发不久之後,他就因为分赃不均被灭口——
少女的声音很轻,如同一阵拂过夜幕的微风:“想一想,案发的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