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也算不上什麽无可指摘的好人,但此人干起抢劫来未免也太熟练了点,让她的道德也发生了一丝危险的滑坡。
她想了想,委婉道:“羊毛不能可着一只羊来薅,抢劫要雨露均沾,这样才能和气生财。”
陆离光想了想觉得也是,她又道:“不过临行之前,我们确实得去取一件宝贝。它价值连城,比黄金更贵重许多,唯一的缺点是可能不太好脱手。”
“什麽宝贝?还有比黄金更值钱的东西?”
少女挑了挑眉,慢悠悠道:“你的寿衣。”
陆离光:“……?”
夏堇自顾自感叹道:“金缕玉衣,够稀奇吧,这东西就那样扔在山里实在太可惜了。其实当时我就想一起带走的,但是你太沉,我拖不动更多东西了。”
她顿了顿,又不无遗憾道:“我毕竟内功粗浅,负重能力十分有限。说起来,今日把黄金和陶锅搬到庙顶还多亏了你。陆兄力能扛鼎,真侠士也。”
陆离光斜了她半晌,先拣出一件最重要的事质问:“你骂谁侠士呢?”
少女歪头道:“叫这个也不行?我又没有……”
她的尾音淡了下去,十分无辜地摊开了手,清澈的黑眼睛里却仿佛带着某种掩饰不住的揶揄,似乎在暗示着某个会让他火冒三丈的尊称。
四目对视,陆离光突然狞笑一声,闪电般朝她伸手抓来。来势之快,夏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
把她束头发的青丝带给拽掉了。
一头乌黑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夏堇还从未经历过此类奇怪偷袭,一边手忙脚乱地挽头发,一边才後知後觉地惊叫了声:“你!”
陆教主扳回一局,非常满意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把那截丝带往腕上一绕,脚下轻飘飘一点,身影已经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上路之前还有一些准备要做,夏堇去牙行退了原来租下的那间小院,把赌坊里赢来的钱兑成现银,然後与陆离光一起去拜访了杨春兄妹。
大黑天认定的冤屈,这张免死金牌,比皇上赐的丹书铁券都管用。杨春在牢里吃了许多苦头,不过如今无罪释放,终于能回到昔日平静的生活中了。
经过这番大起大落,杨春整个人都消瘦憔悴了许多,好在他的一双巧手完好无损,他心性坚韧,克服无数困难把襁褓里的妹妹养大,如今只要手艺尚在,总能从低谷里爬出来。
阿桂扶着哥哥,兄妹俩俱是百感交集,对他们千恩万谢。陆离光听肉麻话不耐烦,径自跳上树去遮阴,留下夏堇与他们交谈。
阿桂擦了擦眼泪,对夏堇笑道:“等你将来出嫁,再来大理找我们,让我阿兄给你打一套最风光的头面!”
杨春也笑了:“不是我们自卖自夸,我从前给沐王爷的王妃打过一顶黄金头冠,当真美丽,见过的都赞不绝口。将来我给你打一顶更好的。”
夏堇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出家人,不会嫁人的,要是想做别的什麽,倒是可以起请你代劳。”说完她才想起一事:杨春只负责加工,就算有心订制,她上哪里去找那麽多黄金去?
离开崇圣寺,她又换回了青衣斗笠的女冠装束,与杨家兄妹挥手作别,随即飘然而去。
最後一件事,是去找昙鸾告别。
崇圣寺解禁之後香火极旺,前来祈福还愿的百姓们络绎不绝。夏堇这段日子夜里翻多了墙,想到要堂堂正正走大门反而很不习惯,没料到才到山门下,竟然就迎面撞见了昙鸾。
和尚嗫嚅道:“当真好巧,小僧正在发愁去哪里找两位施主呢。”
夏堇奇道:“这个时间,你怎麽没在干活?”她上下扫视一眼,又发现昙鸾今日格外不对劲,他没有穿崇圣寺里的海青僧衣,而换了身打着补丁的灰僧袍,肩上竟然还扛了只不大不小的包袱。
问其缘由,昙鸾支支吾吾半晌,鼓起勇气道:“我已经交还了挂单的木牌,以後不在崇圣寺待了。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他说完,迎上了两张目瞪口呆的脸:“啊?”
昙鸾本来要去西天取经,本来就是因为路费花光,才一直滞留在大理。此刻要走倒也无可厚非,夏堇问道:“为什麽?”
和尚从包袱中取出一物,郑重其事交与二人。
一块刻了字的黄铜告牌,写着接引和尚与佛像的供养人,监院和尚妙悟法师赫然在上,而背面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靖雍伯,姜氏。
“你之前说过:崇圣寺中一定有级别不低的内应。”昙鸾黯然道,“小僧之前……在千佛殿里偶然看到了这个。”
夏堇望向他,心中已然雪亮。
监院和尚是寺中的二把手,主管库堂的种种事宜——寺中所有财物进出丶日常维护,原本就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如果有他在为姜家提供便利,那麽,无论是往箱子里倒入矿水,还是把人头藏进佛像,就都轻而易举了。
陆离光双手环抱,眉梢微挑,嗤笑道:“哟,要不要去找他谈谈心?”
夏堇摇了摇头说没有必要,“按我对姜知还的了解,他可不会把什麽关键事宜假手给外人。而且说到底,监院和尚可能甚至没有亲自参与其中,只是借助职务之便推波助澜,为大供养人开了一条通道而已。”
与官场上的朋比为奸相比,这其实已经是简单到近乎粗陋了——毕竟,面对一位能够提供源源不断重金供养的尊贵伯爵,妙悟法师有什麽理由不这样做呢?
昙鸾双手合十,低头黯然念了句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