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云岫身份後,冯九功又把开宴前谢瑜璇几人之间的龃龉都事无巨细地抖了出来。
“云岫?”谢君棠没去管那些口角争锋,只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就是谢瑜安要娶的那个男妻?”
冯九功道:“正是。先前陛下命奴婢整理此次奉召进京的宗室子们的情报,奴婢记得这位云小公子除了这一层身份外还有些来历。”冯太监故意顿了顿,低眉敛目中偷偷用馀光飞速地扫了谢君棠一眼,见他在听,便一五一十地继续说道:“据闻云小公子是云敬恒云大人的幼子,方才陛下说他面善,必定是因他二人是骨肉至亲,在容貌上自然有些许相似了。”一说完,他立马把脑袋低到尘埃里,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谢君棠在他头顶发出数声冷笑。
因弓着身低着头,冯九功虽看不到皇帝的神情,但也不难从这几声冷笑中想象得出,此时此刻在对方那张病恹恹的脸上究竟会浮现出怎样的阴鸷不快来。
“云敬恒?那个老匹夫?”
冯九功并不敢吱声,以免自个儿在皇帝动怒时遭了池鱼之殃。
谢君棠又念了两遍云岫的名字,讥讽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那老匹夫醉心权术,恋栈高位,竟会给儿子取这麽个名字,哈!可笑!”
他又看了一眼云岫那张光润玉容,已把脑海中云敬恒那张惹人厌烦的老脸跟面前这一张做了一番比较,厌恶痛恨如洪水一般决堤泛滥,将理智悉数冲垮,谢君棠阴恻恻地道:“当年老匹夫对朕多方辖制掣肘,又害了朕的皇後,害朕孤家寡人多年,如今朕重病缠身,年岁不永,帝陵里清冷孤寂得很,等朕龙驭宾天的时候,合该找个人一道进去陪陪朕。九功以为如何?”
冯九功脊背上已出了层薄汗,支吾道:“……陛下,云小公子已和郡王世子议了亲。”
谢君棠冷笑,“议了亲又如何?凭他是谁,便是已经成了亲拜了堂,朕让他来他敢不来?更何况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这一番对话未曾入第三人的耳朵。
冯九功心知皇帝独断专横,说一不二,近年来虽因病不怎麽参与大朝会,但朝廷局势依然牢牢地掌握在他掌心中,权术制衡,阴诡博弈都逃不脱其帝王心术。对方一旦决定做的事,天下间已无人能够轻易改变。
只可怜那初出茅庐丶不谙世事的云小公子,他父亲当年造的孽,今日竟报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冯九功有些唏嘘,但他和云岫无亲无故,自然同情有限,很快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後。他看了眼更漏,正打算再次询问皇帝是否要摆驾,不想一负甲佩刀的武官突然奔入殿内。
来人奔至阶陛前下跪,双手将一封沾血军报高举过头顶,朗声道:“陛下,有西北八百里军报呈上。”
未等谢君棠发话,冯九功已疾步跑下御阶,亲自接过军报呈到他面前。
谢君棠一目十行,脸色顿变。
此时殿中歌舞极有眼色地停歇住了,原先饮酒作乐的朝臣宗亲也跟着止了声,内阁等股肱重臣皆已出列恭敬地站在阶陛下,有心思通透的已然猜出是西北战事生了变故。
半年前,原先奉玄朝为宗主国,每年纳贡臣服的部落小国赤狄突然进犯西北边境,内阁票拟了人选,最终以郑信丶公孙潜两员大将率七万大军前去讨伐。
郑信丶公孙潜都出自将门,两人都是身经百战,英勇过人的将才。可谁知这两人竟在此次行军作战的策略上生了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主将争锋相对,底下将士军令不通,各自为政,最後竟让赤狄钻了空子,导致西北战线一触即溃,七万援军死伤无数。如今那赤狄已经屠了两个边境重镇,在境内胡作非为,还扬言要南下放牧,逐鹿中原。
谢君棠将军报掷于地,军报骨碌碌滚下台阶落在几个阁臣脚边。首辅颤颤巍巍地去捡,几位老臣把军报传递着看了一遍後,纷纷跪下请罪。
人是他们内阁选出来的,出了事自然要拿他们内阁是问。
阁老们都跪下了,其他人自然再无心吃喝丶鉴赏歌舞,这场中秋宫宴到此只能作罢。
谢君棠带着股肱愤然离去,准备挑灯商议对付赤狄的良策。
云岫跟着谢瑜安辞别朱大人准备打道回府。
上车前谢瑜安眼尖,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头印着的花纹正是永安长公主府的徽记。方才宫宴上,他始终没找到机会去拜见长公主。这会子长公主必定已经知晓她掳去的人放火烧她寝宫後逃之夭夭了。凭长公主的能耐,得知云岫与他谢瑜安的关系是迟早的事,若等着对方来兴师问罪,那这梁子就真的结大了。
谢瑜安和云岫说了自己的打算,云岫紧张得小脸微白,掌心冒汗。
谢瑜安道:“你若害怕就先回车里等我。”
云岫扯住他袖子拼命摇头,随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和你一道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