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薄冰
若是之前,谢瑜安是打算给他好好办个生辰宴的,毕竟这是云岫在帝都过的第一个生日,他又是自己未来的世子妃,合该将帝都中的亲朋故旧一道请到王府中好好热闹热闹。
但自从出了安王的事,他们这些在明德堂里与谢瑜璇有些交情的都自发夹紧了尾巴做人,就怕惹火上身,万劫不复,这个时候如果大张旗鼓地办宴会,岂不是摆明了要当那出头的椽子等着人来抓自己的错处?
云岫倒是不在意生辰宴是否大办,以前在青萍府老家的时候,也不过是关起门来吃喝一通,自娱自乐。云家在帝都早就没什麽亲朋故友了,他自己也没新交什麽友人,真让他下帖子请人他都不知要给何人送去。
不办自然有不办的好处。
生辰宴办不成但贺礼不能少,谢瑜安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云岫格外喜爱。
到了十一月,钦差和卫袅带了在江南搜集的罪证回到了帝都。
安王全族被诛,一干涉事官员也尽皆伏法。至于郑信和公孙潜,奉天帝朱笔亲勾了斩刑,全族十二岁以上男子也被判了流行,十二岁以下孩童及妇孺没入宫廷和教坊司为奴。
如此尘埃落定。
包括谢瑜安在内的宗室子们这才平复了忐忑的心绪,陆续又回到重华宫读书去了。
复学的第一天,云岫就见到了一个久未出现差点被他忘在脑後的人——朱庭。
身旁的谢瑜安歉疚地道:“岫岫,外祖父说这些时日以来已对表弟严加管教,况且人孰无过,他年岁还小,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宽恕了他。”
云岫面上淡淡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谢瑜安知道他抗拒,便保证道:“我会仔细看着他,不让他再胡作非为,伤害到你分毫。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云岫清楚这必定是朱大人的意思,谢瑜安又向来亲近他这位外祖父,对方的话他是不会不听的。况且现在人都回明德堂了,事已至此,难道自己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朱庭倒是比之前收敛了许多,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云岫脸色看,也不再光明正大地和其他伴读嬉笑玩闹。
如此相安无事了几日,这日早上课上到一半,奉天帝就派了太监来把宗室子们叫走了,这一去到了晌午放课都没有回来。
云岫和朱庭回到至善院用饭,两人谁都不说话,气氛古怪至极。云岫受不了这样的尴尬,也不想和朱庭独处。这几日对方虽低调了许多,未有挑衅之举,但不知为何,云岫仍觉得朱庭对自己抱有深深的敌意,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沁着毒汁,让人浑身不自在。
现下谢瑜安不在,难保对方又做出什麽事来,还是躲出去为妙。
云岫胡乱扒了两口饭,也不留下歇午觉了,抱着书跑回了明德堂。
此时明德堂内空无一人,云岫坐着翻了几页杂记,读到精彩处忍不住想写上两笔感悟,他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书案上惯常放笔的地方空空如也,不仅如此,连墨锭都不翼而飞了。
不见了的笔和墨锭都是之前谢瑜安送的生辰礼,云岫本想收起来,可谢瑜安说他这次送的墨锭极适合在冬日里使用,不仅容易研磨开,且墨汁不容易冻住,搭配他送的笔写字再好不过了。因他一番美意不容拒绝,云岫便听了他的话单把笔墨带到了明德堂。
若是少了旁的笔墨也就罢了,云岫带来的也不单单只有这两件,况且重华宫中也给大家备了文房四宝,就是再多丢几件也是够用的。可这是谢瑜安送的生辰礼,要是找不回来就太过失礼了。
云岫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又仔细回忆了下,确定放课时自己的的确确放在了书案上。
此时他还没有怀疑到是有人偷拿了自己东西,而是猜测兴许是滚到了地上被打扫的宫人混在杂物里一同收拾出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云岫走了出去,想找个平日里负责打扫明德堂的宫人问问情况再说。
此时不管是读书的还是伺候的,都去吃饭歇晌了,云岫绕着明德堂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什麽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塘边。
今日没有下雪,但因寒冷,池水并几株残荷在许多天前就被冻住了。
云岫抄着手哈着白气,浑身冷得不行,正要回去忽然瞥见池塘结的冰上除了残荷隐约还有旁的东西。
他走近一看,不就是自己丢了的笔和墨锭麽!怎麽会在这儿?
云岫没多想就要去捡,一只脚刚踏在冰上忽听身後有人大喊一声:“贵人——万万不可——”他回头一看,喊话阻拦的不是别人正是方玉。
方玉气喘吁吁地跑来,脸颊和耳朵被冷风吹得红了一片,他把云岫从池塘边拉开,劝阻道:“贵人,这池塘里的冰看似牢固实则只有薄薄一层,而且水深得很,前两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有个小宫人不懂事跑到上面玩,掉下去淹死了。”
云岫後怕不已,刚才若不是方玉及时阻拦,恐怕自己已经葬身池底了。
他向方玉道谢後又发起愁来,池塘那麽大,东西又在池中央,即便是用竹竿勾过来也不知去哪里找那麽长的竹竿。等春天雪消冰融後划船去取更加不现实,那时东西早沉入水底了。
云岫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方玉见他盯着冰面愁眉不展,便道:“贵人有心事?”
云岫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与他说了。
方玉摇头道:“距离太远,冰又太脆弱,现在去拿太危险,您不妨再等些时日,倒也不必等到明年开春化冰,只要再下几场雪,冰层冻结实了就好了。”
云岫豁然开朗,总算好受了许多,他再次谢过方玉,这才回了明德堂。
人走後,方玉看了眼冰上的东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重华宫,他跑到宣政殿外喊了个小内侍去里头传话,在班房中等了片刻他师父冯九功就来了。
冯九功一边搓着手走到炭盆边烤火一边问他:“发生了何事?怎麽这个时候跑来了?”
方玉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冯九功听後道:“你等着。”说完便走了。
约莫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方玉听到外头有许多脚步声,一旁的小内侍福喜道:“哎呀贵人们散场了,看来老祖宗很快就回来了。”方玉清楚他嘴里的“贵人们”就是被陛下宣召的宗室子,果不其然,等外面静下来没多久冯九功就打帘子进来传他去回话。
方玉跟着师父来到暖阁,甫一进去就觉得温暖如春,与外头的天寒地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世,他往里走的时候有个披着甲胄的人正往外走。方玉认识他,对方叫卫袅,原是龙骧卫的副统领,先前因在江南办差有功,回京後就被提拔为大统领了。
方玉走到殿中纳头便拜,就听上头传来奉天帝的声音,“擡起头来回话。”
他只好擡起头,见御案上摆着的托盘里搁着一支笔丶一块墨锭——正是之前自己在池塘的冰上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