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川贝
方玉挎着食盒,神色颇有些古怪,两条腿像是长短不协调,软趴趴的,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且目光游移,时而落在地上时而落在亭柱上,就是不看坐在亭中的人。不知是不是来时跑得急,大冷的天额头丶鼻尖上都沁着细汗。他走到近前,膝盖下意识前屈又猛地顿住,可上身反应不及仍朝前扑,若不是云岫扶了一把,恐怕他早已五体投地。
“多……多谢……贵……贵人……”方玉似乎格外拘谨,连说话都结巴了。他哆嗦着蹭到长案边,目不斜视地把食盒内装的东西一一摆好。
四菜一汤并两碗碧粳米饭,菜色倒也寻常,以时令为主,但烹饪得很是细致用心。
方玉摆完饭脸上的汗更密了,云岫瞧他不对劲,担忧道:“方玉你怎麽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是他们又打你了?”走路姿势如此怪异很像受了刑身上有伤。
方玉连忙摆手否认,“没……没有!您……您快用饭!”
云岫虽饿却无心吃饭,见他无事便忍不住焦急地问:“方玉,你还记得先前我托你转交的东西麽?”他朝那人一指,“他说没收到那件旧衣。”
谢君棠擡眼瞟了方玉一眼,目光冷冽如刀,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曾收到旧衣,你说呢?”
“奴……奴婢……”方玉汗如雨下,面色苍白,下一刻他突然跪在云岫面前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随後哭道:“请贵人饶恕奴婢,那衣裳被奴婢弄丢了,不曾转交到……到……这位爷手上,因怕贵人责罚,所……所以欺瞒……欺瞒至今……求贵人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婢……”
“真丢了?”云岫不可置信,谢君棠走到旁边,唇角微勾,“看罢,我没冤枉他,我的衣裳确实丢了。”
云岫很是不知所措,他下意识便道:“我……我赔你新……”不想对方直接打断了他,颇为不屑地道:“赔?那件旧衣是我的珍爱之物,寻常东西如何能赔?”
云岫想到那几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冬衣丶吃食丶白药,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只能问:“除了那件衣裳,你究竟怎样才肯把玉环还我?那是我父母的遗物……”
谢君棠道:“你弄丢了我的珍爱之物,自然只能用你的珍爱之物来赔。”
他说得理直气壮,云岫虽觉得理由牵强,却因笨嘴拙舌辩不过他,只能无措地去看方玉,希冀着能在他身上寻到突破口。
方玉仍跪在地上,低着头,只偶尔用隐晦羞愧的目光偷觑云岫。两人目光相撞,後又惊慌地错开,云岫怔怔地想,方玉因何愧疚?是因为弄丢了东西刻意隐瞒还是为了别的?
他瞟了眼谢君棠腰间的玉环,咬着唇最终什麽都没再说,只搀起方玉替他掸去膝上尘埃道:“此事不怪你。”方玉的神色并未因此好起来,他目光惊惧,总有意无意地朝那人游移。云岫只好又宽慰他几句,拍了拍他肩膀後转身往亭外走去。
身後传来方玉的呼喊,云岫招了招手却并不回头,兀自掀开了帷幔,外头又飘起了雪,琼英玉蕊,银花珠树,凛冽寒意席卷而来,他冷得颤了颤,随後一头扎进风雪中沿着石阶下了高处,倒是没听到身後亭中哗啦一阵瓷器碎裂声。
雪纷飞如杨花,染白了云岫的头发和眉毛。
方玉似乎很惧怕那人,那种拘谨和小心翼翼如同面对的是什麽洪水猛兽。
那人究竟是什麽人?真的只是宫里的侍卫麽?
连姓氏都不愿透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神秘……
云岫边走边想,很快走到了原先作诗的地方,几案和椅子上落满了雪,连笔墨纸砚也被埋了,他赶忙去抢救那几首诗,可徒手扒拉了几下便觉得十指像被扎了钉子似的疼。
方才一热现又一冷,云岫开始头疼欲裂,稍顷便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烛影煌煌,似曾相识,云岫恍神了片刻,随後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自个儿的院落里。
此时松萝端着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发现他醒了,喜道:“小郎君,您现下感觉如何?”
云岫刚要坐起便觉四肢无力,浑身骨头酸痛,仿佛被人痛揍了一顿。松萝连忙扶住他并在他身後垫了个大引枕,又把被褥往上掖了掖,免得再次受凉。
云岫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像是吞了千百根针,连说话都费力。
松萝给他拍背顺气,不赞同道:“先别说话,您得了风寒如今还烧着,咱们先把药喝了罢。”
药汁子很苦,也不知里头放了多少黄连,苦得云岫五官拧巴成一团,连吃了两颗莲子糖才堪堪把这糟糕的味儿压下去。
松萝重新绞了冷帕子敷在他额上,“您被世子爷送回来的时候,奴婢可吓坏了。说来也真是的,今早天还是晴的,怎麽到了午後又下起这麽大的雪来了。”
云岫又咳了几声,心道自己明明在梅园怎麽醒来就回了郡王府,是谁把自己送回重华宫的?他脑海里乱得很,闪过许多画面,最後定格在那人冷淡俊逸的面容上。
他正猜测着来龙去脉,谢瑜安就在这会儿走了进来,他径直坐在床榻上,用手试了试云岫体温,後怕道:“似乎比出宫那会儿好了许多,岫岫,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杨公公发现你晕倒在梅园把你送了回来还特意去请了医官,後果不堪设想。”
“杨公公?”云岫嗓音嘶哑,说话很是艰难。
谢瑜安带了川贝雪梨膏来,他让松萝用温水兑开端给云岫喝,“就是来宣口谕把你带去梅园的那个。”
云岫喝了半盏觉得舒服了不少,听到是杨七德发现的他,倒也没有起疑,只是听到杨七德这个人,他又想起还没作完的诗来,不禁紧张地问:“皇上一下要五十首诗,我只作了三首,这可怎麽办?杨公公走前可有说什麽没有?”
谢瑜安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杨公公倒是没说什麽,医官开了方子後,他也只命小内侍帮忙把你送出宫来。陛下宽仁慈爱,加之你又突然病倒,并非是故意不遵圣命,想来是不会追究的。”
云岫仍有些惶恐,这段日子以来经历了这麽些事,奉天帝在他心目中实在与“宽仁慈爱”四字相去甚远,他很是担忧对方会秋後算账。
他本就发着烧现在又因忧虑过重而心绪不平,导致头痛欲裂,咳喘不止。
谢瑜安和松萝都吓坏了,忙着要出去再请大夫来看,云岫却拦下了他们,只说歇会儿就好了。
谢瑜安守着他喝完剩下半盏川贝雪梨水,不放心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你这样我如何心安。”
云岫道:“外头的大夫医术哪有太医院的医官来得精湛,既然医官已经看过了,想必是不碍事的。”
谢瑜安见他固执己见只好作罢,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便随口说与他知道:“朱楣大表兄的事已经有着落了,只是……”他长叹连连,“吏部的文书已经下来了,是去兴遥府下的一个小县城做知县,那地方穷山恶水的……”当日谢瑜安虽对朱家祖孙说去穷乡僻壤为官也不一定没出路,那等地方容易出政绩,但古往今来也有的是数不清的人因此碌碌无为,永世出不了头。
云岫见他因朱楣的事神色郁郁,便好言相劝,“只要实心为民,勤勤恳恳,依朱大郎君的本事定能脱颖而出。对了,不知他几时去赴任?”
谢瑜安道:“就这几日,现如今外头风雪交加,道路难行,只希望大表兄临行那日能天公作美。”
云岫笑道:“朱大郎君吉人自有天相,瑜安哥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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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