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纹绣
不消片刻,就见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将脚边的笔捡起递到了眼前,云岫睫毛轻颤,嘴唇上咬出了一排牙印,手试着擡起却仿佛有千斤重,仍旧颤抖不休。
站在面前的人似有无穷的耐心,云岫不接他也不动,无声的对峙在御花园馨香的夜色中就此悄悄展开。
冯九功站在谢君棠身後,见两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这般僵持着,紧张得口舌发干,周遭进士朝臣表面上看着都在伏案疾书,但隐匿在灯影下的目光实在数不胜数,都在暗中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再如此下去,难保不会惹人怀疑。
他快速觑了谢君棠一眼後往前凑了凑,提醒云岫道:“还不快谢过陛下。”
云岫如梦初醒,倏地站了起来,还撞到了案角,险些把砚台掀落在谢君棠衣摆上。他躬下身,双手平举过头顶,一面颤声谢恩一面去接那支笔,目光落在脚尖上并不敢去看对方脸色。
那笔没什麽分量,落在手心里轻飘飘的,却如山岳一般沉重,几乎就要把人压垮,不仅如此,紧接着云岫就感到掌心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他呼吸一滞,险些就要低呼出口,咬紧牙根才勉强没有失态,然後又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有根手指在袖管的遮掩下在上面搔弄来去。
那痒意如小虫子一般会爬行,沿着胳膊一路蔓延到了心口,并在心尖尖上狠狠咬了几口。云岫忍得辛苦,鼻尖淌下一滴汗落在了砖缝里,等到那根作祟的手指划完最後一笔,他才後知後觉地辨认出对方刚刚在自己掌心里偷偷写了个“棠”字。
脑海中轰的一下,仿佛炸开无数烟花,震得耳鸣目眩,几欲癫狂。
谢君棠见他摇摇欲坠,已然快要站立不住,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拿起案上的半首诗看了起来,看完又念了一遍,最後又不忘品评道:“味同嚼蜡,狗屁不通。”
熟悉的八个字好比是第二次公开处刑,云岫羞得满面通红,脑袋都快垂到脚尖上了。
等人走後,他才无力地跌坐回去,连笔尖上的墨汁把手染黑了都没有察觉。
因这段小插曲,後来琼林宴上发生了什麽,云岫已无心关注,直到酒阑人散,走在回去的宫道上,他仍旧浑浑噩噩,指甲一次次地刮过掌心,用力到仿佛要把皮肉抠下一层来才能缓解心底的彷徨。
由于魂不守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在宫人的特意引导下已经悄没声息地逐渐脱离了伴读的队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等他驻足擡头的时候,写着含章殿三字的鎏金匾额正高高悬挂在前方。
这一刻,云岫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心快速窜至全身,只见冯九功就如当初在六合同风那回一样,站在台阶下迎候。
自己怎麽进去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总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谢君棠正支颐歪靠在座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冯九功带着一干人悄悄退了出去,身後的门轰然关闭,殿内燃着熟悉的熏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
谢君棠已经换下了琼林宴上的那身玄色礼服,卸了冠冕,只穿了件素色的寝衣,但他周身的威仪却并没有全部卸下,尤其此刻他神情玩味,令人十分不安。
云岫面色雪白,怯生生地朝後退,一直避到了阴影里才有了那麽一丝丝可怜的安全感。
谢君棠忍不住发笑,自从对方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每回见面大都像老鼠碰上了猫一样,吓得魂不附体,于是挑眉道:“上回在桑林里不是很能说会道火气也很大麽?怎麽这次又变回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了?别不是在演戏罢!”
云岫听他提到那晚桑树林,不明所以,神色间一派迷茫。
谢君棠指着自己的脸冷笑道:“还在那儿装!你打的那一巴掌朕还记着,可别说你自己已经忘了!”
云岫更加迷惑了,什麽巴掌?他何曾打过人?
见他不承认,还在那儿装傻,谢君棠又道:“敢做不敢当?那晚大言不惭说要做朕的皇後,还要坐八擡大轿进大玄门的人,难道不是你麽?”
云岫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否认,“胡说!我不可能说这种混账话!”
“混账话?”谢君棠换了个姿势,正襟危坐,“你也知道你那晚说的都是混账话!”
云岫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何时说过那些话,他再次否认,“我真的没说过那种话!我怎麽会说那种话!”
谢君棠道:“你不承认也罢,那就让朕再来提点你一下,那夜在桑树林里你亲口让朕下旨给谢瑜安,命他把你献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