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字玄机
离开福绥堂时,月已上中天。裴照扶着苏妄穿过荒草丛生的小径,她方才砸陶罐时被碎片划伤了掌心,血珠渗出来,在他挽着她的手腕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先去前面的镇子落脚。”裴照的声音比寻常更低沉些,握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稳住她踉跄的脚步。夜风卷着草木清气掠过,吹散了凶宅里的霉腐味,却吹不散两人身上残留的阴寒。
镇子不大,唯一的客栈还亮着昏黄的灯。掌柜见他们一身狼狈,尤其是裴照衣袖上的黑痕和苏妄掌心的伤,眼神里闪过几分惊惧,却还是麻利地开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进了房,苏妄刚要坐下,就被裴照按在桌边。他从行囊里翻出伤药,不由分说执起她的手,指尖避开伤口,轻轻拨开沾着血污的碎发。
“别动。”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竟比伤药更暖些。苏妄一怔,看着他低头专注挑拣碎瓷片的模样,他的睫毛很长,在烛火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冷硬的侧脸线条此刻竟柔和了几分。
“这点伤不算什麽。”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裴照擡眸看她,眼底映着烛火,像淬了暖意的寒星:“你总这样。”他没说“这样”是哪样,但苏妄懂——是总把自己的伤不当回事,是总在危险时先护着别人。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假山後,他被拐杖穿透衣袖时,明明疼得下颌紧绷,却还是先问她“没受伤吧”。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热意。
裴照替她敷好药,又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好,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轻柔。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掌心,引得她指尖微微蜷缩,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你的伤。”苏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他被黑气侵蚀的手腕。那道乌黑的印子比先前更深了些,隐隐透着诡异的青紫色。
裴照收回手,不在意地拢了拢衣袖:“老毛病,过几日就好。”
“这不是老毛病。”苏妄蹙眉,起身从自己的行囊里翻出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枚通体莹白的玉针,“这是养煞人的‘蚀骨气’,专吸活人阳气,不及时逼出来,会顺着经脉往心脉走。”
她捏着玉针走近,裴照下意识想躲,却被她按住肩膀。“别动。”这次换她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师从清玄道长时,专治过这种邪祟侵体。”
烛火摇曳,映得两人距离极近。苏妄垂着眼,长睫几乎要扫到他的手腕,她的呼吸很轻,带着淡淡的草药香,落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裴照看着她专注的眉眼,看着她捏着玉针的指尖微微用力时泛白的指节,忽然觉得那蚀骨气带来的寒意,竟抵不过此刻心头的滚烫。
玉针扎入xue位的瞬间,裴照闷哼一声,黑气顺着针尾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在烛火下化作青烟。苏妄指尖拈着符纸,以灵力催动,直到那道乌痕淡成浅粉色,才拔出玉针。
“好了。”她松了口气,擡头时却撞进裴照深邃的眼眸里。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像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苏妄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裴照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多谢。”
她“嗯”了一声,转身想去倒茶,却被他拉住。他手里捏着块东西,借着烛光一看,正是从凶宅黑泥里捡来的木牌。“这‘影’字,你想到什麽了?”
苏妄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正事,指尖抚过木牌上的刻痕:“三年前陈家灭门案,现场也发现过类似的木牌,只是当时上面刻的是‘风’字。”她顿了顿,想起什麽,“陈家一共七口人,刚好对应这次七个失踪者,还有木牌底的‘七’字……”
“七个受害者,对应一个代号?”裴照指尖敲击着桌面,“‘风’‘影’,或许是同一夥人的不同分支?”
苏妄点头,从行囊里翻出本泛黄的卷宗,是她先前调的陈家案宗。她指着其中一页:“陈家世代行医,却在一夜之间被灭门,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七口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死状与这次失踪者的传闻相似——都是被吸干生魂而亡。”
“所以养煞人在练的,是吸魂术?”裴照的眉头拧起来,“用七个生魂养一个煞阵,这是南疆禁术里的‘七星锁魂阵’,据说练成後能控百鬼,杀百人于无形。”
苏妄指尖点在卷宗上陈家老宅的地址:“陈家老宅就在城西三十里外的杏花村,或许我们该去那里看看。”
裴照看着她眼底的光亮,那是遇到谜题时独有的专注,像暗夜里的星子。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卷宗上的一缕发丝:“明日一早便去。”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苏妄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合上卷宗,站起身:“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走到门口时,身後传来裴照的声音:“苏妄。”
她回头,看见他坐在烛火旁,手里还捏着那块木牌,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下次,别再自己冲在前面。”
苏妄喉咙发紧,想说“你也是”,却只化作轻轻的一声“知道了”。
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擡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耳尖。方才他专注的眼神,他指尖的温度,他低沉的叮嘱,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慌乱,却又隐隐带着点期待。
房内,裴照摩挲着木牌上的“影”字,又看向隔壁的方向,烛火在他眼底跳跃。他想起三年前陈家灭门案发生时,他刚入刑部,曾偷偷去现场看过,那时就觉得不对劲——死者颈後都有个极淡的针孔,与今日养煞人青衫下的黑线位置惊人地相似。
这背後藏着的,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邪术组织。
而他看向隔壁的目光,渐渐染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想,不管这背後是多大的阴谋,他都得护好那个总爱冲在前面的姑娘。
窗外的月光穿过云层,照亮了客栈的飞檐,也照亮了两颗在暗夜里悄然靠近的心。杏花村的陈家老宅,会是解开谜题的关键,还是更深的陷阱?他们都不知道,但此刻,他们知道,彼此会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