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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前意（第1页）

灯前意

苏妄赶回时，大理寺的卫兵正将昏迷的裴照擡上马车。她拨开人群冲过去，指尖刚触到他冰凉的手，就被裴明远拦住。

“苏姑娘，多谢你送来消息。”裴明远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感激，“照儿伤势不轻，我已让人备好马车，先回府诊治。”

“我跟你们走。”苏妄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死死盯着裴照被黑气覆盖的左臂，“他中的‘蚀骨气’需用纯阳符持续压制，我懂解法。”

裴明远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又看了看儿子紧蹙的眉头，终究点了点头。

马车颠簸着驶向京城，苏妄坐在裴照身侧，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襟。月光从车窗漏进来，照亮他苍白的脸，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舒展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有种难得的脆弱。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朱砂，蘸着自己的指尖血，在他左臂的黑气边缘画下镇魂符——这符需以至亲或至信之人的精血绘制，她方才在密林里才想通，师父说的“同心血”，原是这个意思。

指尖划过他滚烫的皮肤时，裴照忽然闷哼一声，睫毛颤了颤。苏妄立刻停手，生怕弄醒他，却见他无意识地偏过头，呼吸拂过她的手腕，带着温热的痒意。

她忽然想起在福绥堂背靠背御敌时，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想起杏花村他将她护在身後，刀光劈开鬼手时的决绝；想起破庙前他转身冲向锦衣卫，那句“别回头”里藏着的千言万语。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又带着点酸涩的疼。

马车驶入裴府时，天已微亮。太医正在厅里候着，诊脉後却连连摇头：“裴少卿体内的邪气已入肺腑，寻常药物无用，只能靠他自身阳气硬抗。”

苏妄没说话，径直跟着卫兵将裴照送进卧房。她遣退下人，独自守在床边，将那半枚碎裂的青铜面具放在床头——这是他用命护下的线索，也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牵连。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裴照脸上。他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入目是苏妄趴在床边的身影，她显然是累极了，眉头还微微蹙着，手里攥着张未画完的符纸。

他想擡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却发现左臂沉重得擡不起来，稍一用力，就传来钻心的疼。这动静惊动了苏妄，她猛地擡头，眼底的睡意瞬间被惊喜取代：“你醒了？”

“嗯。”裴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影上，“你守了多久？”

“没多久。”苏妄避开他的视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太医说你需要静养。”

他喝水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耳尖却悄悄红了。裴照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头忽然涌上股暖意，连左臂的疼痛都轻了几分。

“那半枚面具……”他刚想问，就被苏妄打断。

“在这儿。”她从怀里掏出面具碎片，放在他枕边，“你父亲已经让人去查影阁总坛的位置，按面具上的纹路看，总坛应该在京郊的废弃天文台。”

裴照点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苏妄，”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像藏着星辰，“在破庙前，我让你往东跑，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

“没有。”苏妄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知道你会没事。”

她擡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掌心带着伤後的凉意，她的掌心却很暖，两双手交叠着，像两股缠绕的溪流。“你说过，彼此的身後，永远有可以托付後背的人。”她擡头看他，眼底映着窗外的阳光，亮得惊人，“我信你。”

裴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带着清冷疏离的姑娘，会用这样直白的方式表达信任。他张了张嘴，那些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忽然涌到舌尖，却又被他咽了回去——现在不是时候，影阁的阴谋未破，七星献祭在即，他不能让她分心。

但他没有松开手，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那里的皮肤细腻温热，像上好的暖玉。“等解决了影阁，”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妄的心跳瞬间加速，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能看到他眼底那份从未有过的郑重。她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窗外的蝉鸣渐起，阳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卧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空气中悄然弥漫开的丶无需言说的情意。

裴明远站在门外，看着窗纸上交叠的两道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年轻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悸动，只是後来被世事磨平了棱角。如今看着儿子和这个聪慧坚韧的姑娘，忽然觉得，裴家的债，或许能在他们这一辈，得到真正的偿还。

而京郊的废弃天文台里，裴衍正将沈砚押在祭台上。沈砚的琵琶骨被铁链穿过，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桀桀怪笑：“阁主，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成大事？裴照没死，苏妄也在，他们一定会坏了你的好事！”

裴衍戴着完整的青铜面具，声音嘶哑如鬼魅：“他们拦不住的。七星汇聚之时，就是裴照的死期，也是影阁重见天日之时。”他擡手一挥，祭台四周的火把忽然燃起绿色的火焰，照亮了台上七个刻着代号的凹槽——“风”“雷”“电”“雨”“影”“雾”“霜”，只差最後一个“霜”的位置，空着。

“裴照的纯阳血，会是最好的祭品。”裴衍的笑声在天文台里回荡，带着疯狂的期待，“等祭典完成，我会让整个天下，都记住裴家的名字。”

京城的裴府卧房里，苏妄忽然打了个寒噤。她看向窗外，明明是盛夏，却仿佛有股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丶最凶险的对决。

但她低头看向与裴照交握的手，那点寒意很快被掌心的温暖驱散。她知道，无论接下来有多少危险，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因为有些情意，一旦生根，就再也不会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