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诏疑云
大理寺的刑房里,檀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凝成粘稠的网。少年被铁链拴在刑架上,青布衫早已被血浸透,却依旧紧咬着牙,眼神里的倔强像极了某种濒死反扑的兽。
“说吧。”裴照将那半枚梅花簪扔在他面前,簪头的断口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你祖父的左耳垂,是不是有颗朱砂痣?”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家族秘辛,除了至亲,绝无人知晓。
苏妄端着碗还魂花熬的药,站在阴影里。药碗边缘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只有指尖拈着的“真言符”微微发亮——这符能让说谎者心口剧痛,却对死士无效,她更想观察的,是少年听到“朱砂痣”时的微表情。
“看来是了。”裴照的桃木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刀光扫过少年的脖颈,“二十年前负责审理巫蛊案的刑部侍郎,左耳垂就有颗朱砂痣。他当年因‘办案有功’,官升三级,後来却忽然请辞,隐居在京郊的‘落霞村’——你这半个月,是不是去过那里?”
少年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在刑架上撞出刺耳的响。“你们查不到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种诡异的兴奋,“我祖父说,荣亲王的密诏里,藏着能让大啓天翻地覆的秘密,你们就算找到他,也会被那秘密吞噬……”
“什麽秘密?”苏妄上前一步,将药碗递到他嘴边,“喝了这药,能减轻些痛苦。”
少年却猛地偏头,药汁洒在他手背上,竟泛起细密的红疹——他对还魂花过敏。苏妄的心头忽然一跳,陈老郎中说过,当年被牵连的陈家,就有遗传性的还魂花过敏症。
“你和陈家是什麽关系?”她追问,指尖的真言符忽然发烫。
少年的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我……”他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乌黑的血沫——是藏在牙齿里的毒囊破了。
“糟了!”裴照挥刀斩断铁链,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却只摸到一片冰凉。少年的眼睛还圆睁着,最後望向的方向,是刑房角落的蛛网,那里挂着片从他衣上刮下的布料,绣着半朵残缺的梅花,与先皇後的簪子纹路完全吻合。
刑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峰捧着个锦盒冲进来说:“裴大人,苏姑娘,暗卫在落霞村找到这个!”
锦盒里是一叠卷宗,最上面的纸页写着“荣府巫蛊案审结书”,落款处的朱印模糊不清,却能辨认出是刑部的印信。卷宗里夹着张更惊人的东西——是张人皮面具,眉眼间的轮廓,竟与新帝赵衡有七分相似。
“这面具……”苏妄的指尖抚过面具的眼角,那里有个极细的针孔,像是长期佩戴留下的,“是用来模仿陛下的?”
裴照翻到卷宗的最後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男子左耳垂确实有颗朱砂痣,而他身後站着的随从,侧脸竟与那少年如出一辙。“这不是刑部侍郎。”他的声音沉得像冰,“这是先皇的贴身内侍,当年负责掌管玉玺,後来‘病逝’了。”
一个早已“病逝”的内侍,假扮刑部侍郎构陷荣亲王,二十年後又派孙子潜入王府夺密诏,还藏着张模仿新帝的人皮面具——这背後的局,比他们想的更庞大。
“去见陛下。”裴照将卷宗收好,指尖在那片绣着梅花的布料上停了停,“密诏的事,必须立刻禀报。”
养心殿的暖阁里,赵衡正对着那封密诏出神。诏书上的“暂代帝位”四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墨迹已有些发灰,却依旧透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所以,当年构陷荣亲王的,是个假侍郎?”他擡头时,眼底的疲惫掩不住,“还藏着张模仿朕的面具?”
“是。”裴照将画像呈上,“这内侍能轻易拿到玉玺盖印,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而那少年临死前说‘密诏藏着天翻地覆的秘密’,恐怕不止帝位继承这麽简单。”
苏妄忽然注意到密诏的边缘有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捏过。她用指尖抚平褶皱,竟在纸页夹层里摸到个硬物。小心翼翼拆开後,里面掉出片极薄的金箔,上面刻着串奇怪的符号,与荣亲王府密室木箱上的封条符号一模一样。
“这是……‘守宫砂’的印记?”苏妄的声音有些发颤。金箔上的符号,是南疆女子用来标记贞洁的秘术,而这印记的形状,与先皇後医案里画的“凤血印”完全吻合——那是只有皇室嫡女才有的印记。
赵衡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抓起金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印记……是母後宫里的!当年她怀朕的时候,太医说过,若生女儿,便会有这样的凤血印!”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三人心中同时成型:先皇後当年怀的,或许是双胞胎,而那个被隐藏的女儿,很可能与荣亲王的密诏有关。
就在这时,李德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烧焦的布偶:“陛下!荣亲王府走水了!暗卫从火场里找到这个,里面藏着半块龙纹佩,与之前那枚刚好拼成完整的‘受命于天’!”
布偶的棉花里还裹着张字条,是老管家的笔迹:“凤血藏于落霞,龙纹合则宫倾。”
苏妄忽然想起少年过敏的还魂花,想起陈家的遗传病史,想起那片绣着梅花的布料——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凤血印”串成了线。
“落霞村。”裴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必须去一趟。”
赵衡将金箔和龙纹佩紧紧攥在手心,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密诏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朕与你们同去。”他的声音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二十年前的局,该由朕亲手解开。”
马车驶出大理寺时,天边正滚过乌云。苏妄看着裴照紧抿的唇,忽然想起昨夜在密室里,他按在她後颈的掌心温度。那时她以为是险境中的悸动,此刻才明白,那更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无论这密诏背後藏着怎样颠覆天下的秘密,他都会站在她身前。
落霞村的方向,炊烟在乌云下凝成灰黑色的线,像无数只指向深渊的手指。苏妄握紧袖中的真言符,符纸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她有种预感,这次去落霞村,找到的或许不只是真相,还有某种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