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前秘语
先皇後的灵位供奉在慈安殿偏殿,檀香终年不熄。苏妄捧着那袭绣梅襁褓走进殿时,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灵位前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母後。”赵衡躬身行礼,龙袍的下摆扫过青砖地,带起微尘,“儿臣把账本公布了,天下人虽有议论,却都说您是忠烈。”
灵位旁的紫檀木架上,摆着本泛黄的医书,正是陈家医案的正本。苏妄伸手去翻,书页间忽然飘落张素笺,字迹娟秀,是先皇後的笔体:“吾女□□,若见此笺,当知药田之下,不仅有解药,更有江南水师布防图。沈从安虽擒,太後党羽仍有残馀,藏于‘听雨轩’。”
“听雨轩?”裴照的指尖在“轩”字上停住——那是皇城西北角的座废弃水榭,二十年前曾是太後赏花的地方,後来因“闹鬼”被封了。
苏妄忽然注意到灵位底座有处松动的缝隙,伸手一抠,竟取出个铜制小匣。匣内铺着红绒,放着枚玉印,印文是“□□公主宝”,边角还刻着个极小的“陈”字。
“是外祖父的印记。”她指尖微颤,陈老郎中说过,陈家祖上曾为皇室制印,这枚玉印,该是先皇後为她准备的身份证明。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李德全捧着份卷宗进来,脸色凝重:“陛下,沈从安在天牢里招了,说太後当年不仅毒杀先帝,还和漠北王暗中勾结,想借漠北铁骑逼宫。”
“漠北王?”赵衡的眉头紧锁,漠北与大啓素有盟约,若真勾结太後,边境必乱,“他可有说证据在哪?”
“说……说在听雨轩的地砖下。”李德全的声音压得很低,“还说,太後当年给您的‘啓蒙太傅’,就是漠北王的细作。”
苏妄的心头猛地一跳——那位太傅三年前“病逝”,葬礼办得格外隆重,当时她还在清玄观,听山下村民说,送葬队伍里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
“去听雨轩。”裴照按住腰间的刀,“沈从安没理由在此时说谎,他是想借我们的手,引出漠北细作。”
慈安殿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盛,花瓣落了苏妄满身。她将玉印塞进襁褓夹层,忽然回头望了眼先皇後的灵位,仿佛看到二十年前那个深夜,皇後借着烛火写密信,窗外的玉兰花瓣落在她发间,像落了场无声的雪。
听雨轩的朱漆门早已斑驳,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裴照推开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惊起檐下数只灰雀,扑棱棱飞进云层里。
水榭的池塘早已干涸,池底的淤泥里,扔着些残破的瓷片,拼凑起来,是只绘着漠北狼纹的酒壶。“是漠北王的私藏款。”赵衡蹲下身,指尖捏起片瓷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酒渍,“沈从安说的地砖,该是池底的青石板。”
裴照挥刀劈开池底的杂草,露出块与周围颜色不同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朵极小的梅花,与先皇後的簪子纹路相合。他撬开石板,底下是个黑木匣,打开的瞬间,三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布防图,只有封血书,是先帝的笔迹:
“永元十五年冬,太後以漠北铁骑相胁,逼朕废後。朕假意应允,实则已令江南水师严守边关。若朕遭不测,衡儿当信□□,她身上有凤血印记,能号令水师。”
“父皇早就知道!”赵衡的眼眶发红,血书的墨迹里还掺着血丝,显然是忍着剧痛写的,“他一直在等我们发现真相!”
苏妄忽然想起药田井底的密室,陈默的字条里写着“水师暗号,以梅为记”。她从襁褓里取出玉印,往黑木匣底一按,匣底竟弹出张折叠的绢布,正是江南水师的布防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漠北细作的潜伏点——包括那位“病逝”的太傅府。
“秦峰!”裴照扬声唤道,“带人包围太傅府,搜捕漠北细作!”
就在这时,水榭的横梁上忽然落下根绳镖,直刺苏妄心口!裴照反应极快,挥刀格挡,绳镖的镖头擦过他的手臂,带起道血痕。横梁上跃下个人影,穿身灰布短打,脸上蒙着黑巾,手里的弯刀泛着冷光——是漠北武士的装束!
“把布防图交出来!”黑衣人嘶吼着扑上来,口音带着浓重的漠北腔。
赵衡侧身避开,龙袍的袖子被刀风划破,露出里面的内衬——上面绣着半朵梅花,与苏妄的襁褓纹样严丝合缝。“你们这些逆贼,也配要布防图?”
苏妄趁机将布防图塞进裴照怀里,从袖中摸出把银针——是陈老郎中路子的“透骨针”,专破硬功。她扬手将银针撒向黑衣人,针尖没入他的关节处,黑衣人惨叫着倒地,黑巾滑落,露出张高鼻深目的脸。
“是漠北王的贴身护卫。”裴照踹掉他手里的刀,“看来他们早就盯上听雨轩了。”
黑衣人忽然咬碎牙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临死前却盯着苏妄,说了句生硬的汉话:“狼……狼旗已动,边关……危矣……”
水榭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苏妄望着池底的黑木匣,忽然明白先皇後为何要把布防图藏得如此隐秘——她不仅要护女儿性命,更要护大啓的边关。
“回慈安殿。”赵衡将血书小心折好,“母後的灵前,该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慈安殿的香炉里,新换的檀香正袅袅升起。苏妄重新审视那本陈家医案,发现最後几页的纸页比别处厚些,用指甲刮开,里面果然夹着张字条,是先皇後写给江南水师提督的:
“若见吾女□□持梅花襁褓与玉印,当以水师全权相托。漠北细作最易藏于药材商队,可查‘回春堂’。”
“回春堂?”裴照想起清玄观山脚下的那间药铺,掌柜的去年忽然换成个高鼻商人,当时只当是寻常西域客商,“竟是漠北的据点!”
苏妄忽然笑了,指尖拂过灵位前的檀香,烟气在她掌心打了个旋,像在回应。从荣亲王府的诡异命案,到落霞村的血祭,再到听雨轩的布防图,原来每一步,都踩在先皇後铺好的路上。
“我要回清玄观。”她忽然开口,“回春堂在观山脚下,陈伯伯还在药田,我得去报信。”
裴照的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的梅花胎记,那里因激动泛着淡淡的粉:“我陪你去。”
赵衡望着两人相握的手,忽然笑道:“去吧。朕会让秦峰带人随後赶到,等平定了漠北细作,朕亲自去清玄观,给妹妹补办册封礼。”
走出慈安殿时,玉兰花落得更密了。苏妄回头望了眼偏殿的方向,仿佛看到先皇後站在灵位後,正对着她笑,眼角的温柔,像极了这满殿的檀香,绵密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