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空,心珠相认
乱葬岗的土腥味混着腐臭,呛得人睁不开眼。数以千计的坟包连绵起伏,每座坟前都插着根白骨幡,幡上的符文在风中猎猎作响,汇聚成股肉眼可见的黑气,直冲天际。本该是满月的夜,月亮却被染成诡异的暗红,像枚悬在头顶的血珠,将这片土地照得如同炼狱。
骨罗站在乱葬岗中央的高台上,红衣在血月下格外刺眼。凌霜被铁链锁在高台的石柱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显然受了酷刑。她的拂尘被扔在地上,银丝被生生扯断,散落在黑土里。
“裴少卿,苏姑娘,你们来得正好。”骨罗拍了拍手,高台下的坟包突然剧烈震动,一只只骨爪从土里钻出,紧接着是残缺的骨身——竟是无数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骸,个个眼眶冒绿光,朝着三人蹒跚走来,“这‘万尸阵’,本想等正月十五再啓动,既然你们急着送死,我便提前陪你们玩玩。”
裴照将苏妄护在身後,破虏枪横在身前,枪尖的寒光映着血月,竟泛出丝暗红。“放了凌道长。”他的声音压着怒火,左臂的蚀骨咒在这浓重的阴气里再次发作,黑气顺着血管游走,疼得他指节发白。
“放了她?”骨罗笑得癫狂,骨刃指着凌霜的咽喉,“她师父秦道子当年毁了我教的‘骨神坛’,这笔账,总得有人偿。要麽,你用万骨珠来换;要麽,就让她亲眼看着你们被我的尸骸分食。”
苏妄忽然握住裴照的手腕,他掌心的万骨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珠内的血丝竟顺着他的掌纹游走,与他左臂的黑气纠缠丶碰撞,发出细碎的“滋滋”声。“别信他。”她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脉门处,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血脉的震颤,“万骨珠在认你,它在帮你压制蚀骨咒。”
裴照低头,只见万骨珠的红光与他腕间的黑气交织,形成道奇异的光晕。他忽然想起先皇後手札里的插画——凤血佩与万骨珠并置,旁注“心核归位,邪祟自散”。难道……他的血脉里,真藏着能驾驭这骨母心核的力量?
“磨磨蹭蹭什麽?”骨罗不耐烦地踹了踹凌霜的腿,“再不动手,我就先剜了她的眼睛!”
“住手!”裴照猛地擡手,将万骨珠举过头顶。血月的光落在珠子上,珠内的血丝突然暴涨,像有生命般涌向高台下的尸骸。那些尸骸接触到血丝,竟像被烈火灼烧般发出惨叫,纷纷化为灰烬。
“不可能!”骨罗脸色骤变,骨刃直指裴照,“万骨珠是骨母的心核,怎麽会认你为主?!”
“因为它认的不是我,是‘忠骨’。”裴照的声音在血月下格外清晰,他忽然明白了——父亲裴骁当年镇守辽东,尸身虽未寻回,但忠魂不散,或许早以某种形式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而他,继承了这份忠骨之气,恰是万骨珠的克星。
苏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娘说,心珠相认时,便是情根深种处。”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少女的馨香,混着乱葬岗的腥气,竟奇异地让人安定。
裴照的耳根瞬间红透,转头看她时,正撞进她含笑的眼。血月的红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轮廓描得柔和又分明,她的手腕上,那圈用他里衣撕的布条格外醒目,像根系在两人之间的红绳。
“等这事了了,”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字字清晰,“我便去清玄观求亲。”
苏妄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开口,高台上的骨罗突然发出一声怒喝:“找死!”他猛地扯动铁链,凌霜的身体被狠狠拽起,石柱上的符文突然亮起,竟开始吸食她的精血,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凌道长!”两人同时惊呼。
裴照不再犹豫,破虏枪带着万骨珠的红光,直刺高台上的骨罗。骨罗的骨刃迎上,两件兵器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将周围的尸骸震得粉碎。
“你的忠骨气,终究敌不过骨神的力量!”骨罗狞笑着,掌心突然多出颗黑色的珠子,珠内爬满细小的蛆虫,“这是‘蚀骨珠’,用九十九个忠臣的头骨炼制,专克你这种僞君子!”
蚀骨珠掷出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裴照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袭来,左臂的蚀骨咒突然暴走,黑气像藤蔓般缠上他的脖颈,让他呼吸一滞。
“裴照!”苏妄将凤血佩狠狠砸向蚀骨珠。玉佩与黑珠相撞,发出声清脆的碎裂声,凤血佩虽完好无损,蚀骨珠却炸开成无数黑虫,朝着两人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被锁在石柱上的凌霜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撞向石柱顶端的白骨幡。幡布撕裂的瞬间,她口中喷出一口精血,溅在幡上的符文里:“师父,弟子不孝,今日便用这残躯,还你当年的债!”
白骨幡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火焰呈诡异的青蓝色,所过之处,无论是尸骸还是黑虫,都瞬间化为灰烬。骨罗的万尸阵,竟被凌霜以精血为引,生生破了!
“你疯了!”骨罗又惊又怒,骨刃直刺凌霜心口。
“休想!”裴照抓住机会,破虏枪穿透骨罗的肩胛。骨罗发出声凄厉的惨叫,转身想逃,却被苏妄甩出的银钗钉穿了脚踝。银钗上淬着秦老郎中留下的“破邪散”,毒性顺着血液蔓延,他的红衣迅速变得乌黑。
“我不会输……”骨罗趴在地上,手指抠着黑土,朝着血月伸出手,“骨神会保佑我……血月祭还没结束……”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的血月突然剧烈晃动,紧接着,一道红光从月心坠落,直直砸向乱葬岗——竟是骨母!它挣脱了永定河的束缚,以血肉模糊的形态悬在半空,无数肉须朝着骨罗伸展,像是在召唤它的主人。
“骨母……”骨罗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它来接我了!”
裴照看着悬在半空的骨母,突然将万骨珠举过头顶,朝着苏妄喊道:“阿妄,借你的血!”
苏妄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万骨珠上。凤血与忠骨血再次相融,万骨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红光,像颗小型的太阳,硬生生将骨母的肉须逼退。
“这是……心核归位!”凌霜虚弱地喊道,“用万骨珠刺穿骨母的眉心!那里是它的弱点!”
裴照纵身跃起,破虏枪挑着万骨珠,如流星般冲向骨母。骨母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肉须疯狂抽打,却在靠近红光时纷纷消融。他的枪尖精准地刺入骨母的眉心,万骨珠瞬间没入其中。
“嗷——”骨母发出声凄厉到不似生物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开始崩溃丶消融,最终化为点点红光,消散在血月之下。
天空的血月渐渐褪去血色,露出原本的皎洁。乱葬岗的黑气散尽,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坟包和断裂的白骨幡。
裴照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左臂的蚀骨咒彻底消退,只留下道浅浅的疤痕。他冲到高台边,斩断凌霜的铁链,她已经气若游丝,却抓着他的衣袖,艰难地说:“秦……秦道子的笔记……在清玄观的……药柜暗格里……里面有……宸妃的……秘密……”
话音未落,她便永远闭上了眼。
苏妄扶住脱力的裴照,两人望着凌霜的遗体,久久无言。血月已散,阴谋未绝——宸妃的秘密,蚀骨教与玄教的深层关联,还有那些藏在皇权阴影里的龌龊,都还等着他们去揭开。
裴照忽然握紧苏妄的手,她的指尖还留着咬破的伤口,温热的血与他的掌心相融。“我们回去。”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清玄观的药柜,凌道长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白费。”
苏妄点头,回握住他的手。乱葬岗的风渐渐平息,远处传来天枢卫的马蹄声,顾晏带着人来了。但此刻,她眼中只有身边这个玄衣染血的男人,和他掌心里那道与她相连的血痕。
爱情在生死间生根,阴谋在尘埃里潜伏。前路依旧漫长,但只要这双手紧握,再深的黑暗,终会被他们一步步踏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