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秘辛,旧怨新疑
清玄观的红绸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锣鼓声戛然而止,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观门口的沈慕言身上。他手里的黑色木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空气都凝滞了。
苏妄的嫁衣裙摆扫过青石板,绣着的凤凰仿佛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收拢了羽翼。她望着沈慕言,眉头微蹙:“慕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很清楚。”沈慕言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木盒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先皇後的死因,根本不是青禾所说的‘油尽灯枯’,也不是宸妃的阴谋那麽简单。这里面……有沈家的影子,也有你不知道的家族秘辛。”
沈家?苏妄心头剧震。沈从丶沈砚,她认识的沈家子弟都是刚正之人,怎麽会与先皇後的死因有关?
裴照将苏妄往身後拉了拉,玄色喜服下的手已悄然握住腰间的匕首——他不信沈慕言,尤其是在这大喜之日,用“秘密”来搅局,本身就透着诡异。“沈公子若有证据,不妨呈上来。若只是信口雌黄,休怪我不客气。”
“证据就在这木盒里。”沈慕言举起木盒,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苏妄脸上,“但我只给她看。苏妄,你敢不敢跟我去藏真阁,单独看一眼?”
“阿妄。”裴照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信他。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任何事,都等拜完堂再说。”
周围的天枢卫和观里的嬷嬷也纷纷劝阻:“姑娘,别听他的!定是疯了!”“裴少卿,快把他拿下吧!”
沈慕言却笑了,笑声里带着种近乎悲壮的无奈:“我知道你们都不信。可苏妄,你难道不想知道,先皇後临终前为何要将凤血佩交给一个‘外人’,而不是留给你这个亲生女儿?你难道不好奇,沈从伯父当年为何要冒着灭门风险,偷偷保存先皇後的手札?”
这两个问题像针,精准地刺中苏妄心底最深的疑惑。她确实不懂,母亲临终前的安排为何那般迂回,沈从伯父对先皇後的维护,也似乎超出了君臣丶朋友的界限。
她看向裴照,眼里有挣扎,也有探寻。裴照读懂了她的眼神,沉默片刻,松开了紧握的匕首:“好。去藏真阁。但我必须跟着。”
沈慕言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你得在阁外等。”
藏真阁的门被推开,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喜庆气息格格不入。沈慕言将木盒放在当年先皇後常坐的紫檀木桌上,缓缓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密信,只有一叠泛黄的家书,和半块断裂的玉佩。
家书是沈从写给远在江南的兄长(沈慕言的祖父)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皇後决意揭露‘骨符案’,恐遭灭口。我已将证据藏于沈园井底,若我出事,盼兄长能将真相呈于天日,护皇後血脉周全……”
“骨符案?”苏妄拿起家书,指尖颤抖,“这是什麽?”
“是先皇後当年查到的,涉及先帝丶宸妃和江南士族的惊天阴谋。”沈慕言的声音低沉下来,指着那半块玉佩,“这是沈家的信物,另一半,在先皇後的凤栖宫遗物里。当年先皇後与我祖父丶沈从伯父是密友,三人约定要共同揭开骨符案,却没料到……”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先帝为了掩盖骨符案的真相,默许宸妃对先皇後动手。而我祖父……他在关键时刻动摇了,不仅没有交出证据,反而帮着先帝销毁了部分手札,换取了沈家在江南的安稳。”
苏妄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家书几乎要捏碎。沈家……真的参与了?那沈从伯父的死,难道也与这“骨符案”有关?
“凤血佩的事呢?”她强撑着问,声音发哑。
“先皇後知道自己必死,怕你被骨符案牵连,故意对外隐瞒了你的身世,将凤血佩交给最信任的沈从,让他待你成年後再告知真相。”沈慕言的目光落在她的凤血佩上,那玉佩此刻正贴着她的嫁衣,泛着温润的光,“她说,凤血佩不仅能破邪术,还藏着骨符案的最终证据——‘骨符’的下落。”
骨符。苏妄想起母亲手札里反复提到的“符在血中,血在符中”,原来指的不是玄教符文,而是这个!
“那你今日……”
“我是来赎罪的。”沈慕言的眼眶泛红,“祖父临终前将这些告诉了我,说沈家欠先皇後一条命,欠你一个真相。他让我务必在你‘认祖归宗’前,把一切告诉你——骨符案的水太深,裴家当年虽是忠良,却也在骨符案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你若嫁入裴家,怕是永远也查不到真相了。”
裴家?苏妄猛地擡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裴骁将军,裴照的父亲,难道也与骨符案有关?
“你胡说!”藏真阁的门被猛地推开,裴照站在门口,玄色喜服上的金线在阁内的微光中跳动,眼神冷得像冰,“我父亲是被构陷的忠臣,与什麽骨符案无关!”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沈慕言直视着他,“裴骁将军当年镇守辽东,为何会突然被冠上‘通敌’罪名?你真以为只是李嵩和魏庸的构陷?若没有骨符案的牵连,先帝为何会默许这桩冤案?”
裴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确实在父亲的旧物里见过一块奇怪的骨符,上面刻着与蚀骨教相似的符文,只是他一直以为是敌军的信物,从未深思……
苏妄看着裴照的反应,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看向沈慕言,又看向裴照,嫁衣的红色在眼底晕开,竟变得有些刺眼。
“所以,你阻止这场婚事,不只是因为……”她没说下去,但彼此都懂。
沈慕言别开视线,声音低哑:“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我更清楚,比起儿女情长,真相和你的安危更重要。苏妄,骨符案牵连太广,你若留在裴照身边,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跟我回江南,我会帮你找到骨符,查清所有真相,让先皇後和沈从伯父瞑目。”
藏真阁外传来观里孩子们的哭闹声,大概是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了。苏妄深吸一口气,将家书和玉佩放回木盒,缓缓盖上盖子。
她看向裴照,他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眼里的痛苦和挣扎清晰可见。她又看向沈慕言,他站在阴影里,侧脸的轮廓因紧张而绷紧,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阳光透过藏真阁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撕裂的画。一边是即将拜堂的夫君,一边是握有关键秘密的故人;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安稳,一边是扑朔迷离的真相。
苏妄的指尖抚过嫁衣上的凤凰,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最後一句话:“大道独行,亦需结伴。唯信任不可负,唯真相不可欺。”
她擡起头,目光先落在沈慕言身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真相,我会自己查。”
然後,她转向裴照,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坚定:“裴照,我们的婚事,推迟三日。这三日,你我各自查清骨符案与裴家的关联。三日後,若你我之间真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没说下去,但裴照懂了。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她指尖的凉意:“好。三日。三日後,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站在这里等你。”
沈慕言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最终苦笑一声,转身走出藏真阁。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输在苏妄对裴照的信任,也输在那份迟来的真相,终究没能敌过朝夕相伴的情谊。
藏真阁里,只剩下苏妄和裴照。嫁衣的红与喜服的黑在光影中交织,阴谋的阴影虽未散去,但紧握的双手,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三日後,会是怎样的结局?没人知道。但此刻,他们都清楚,这场推迟的婚礼,早已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它连着先帝的骨符案,连着沈家的愧疚,连着裴家的清白,更连着那些被掩埋了太久的真相。
而真相的背後,往往藏着比刀刃更锋利的东西——是亲情,是背叛,是足以颠覆一切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