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疑云
子时的风带着蚀骨的寒意,卷着破庙的残烛晃出诡异的光影。裴照将雷击桃木刀横在膝前,指尖抚过刀身细密的纹路——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父亲亲手为他锻造的,刀鞘内侧刻着半阙《破阵子》,是裴家世代相传的标记。
“沈砚的副手说‘最後一个煞阵’,”苏妄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可按五行算,风丶雷丶电丶雨丶影才五个,加上‘七星’之说,还差两个。”她指尖在地上画出北斗七星的方位,“北斗第七星是摇光,对应‘破军’,主杀伐。他们要在破庙布的‘雨’煞,恐怕就是为破军星献祭的。”
裴照点头,忽然想起什麽,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枚青铜面具,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断裂处有明显的齿痕,像是被硬生生咬碎的。“这是三年前在陈家老宅暗格里找到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
苏妄凑近细看,面具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裴”字。“是你家的东西?”
“是我祖父的佩饰。”裴照指尖摩挲着齿痕,“祖父当年任锦衣卫指挥使,因牵涉一桩谋逆案被赐死,死时脸上就戴着这枚面具,据说被人咬碎了半枚。”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案宗记载,祖父死前曾见过陈家老太爷。”
苏妄心头剧震:“你是说,你祖父的死,与陈家有关?”
“不止。”裴照将面具收起,“我查过,祖父当年负责的谋逆案,牵涉到南疆的一个秘密组织,名叫‘影阁’。而陈家世代行医,暗中一直在为影阁提供一种特制的迷药,能让人魂魄离体,任人摆布。”
破庙外忽然传来枯叶碎裂的声响。两人瞬间噤声,裴照长刀出鞘,苏妄捏紧了符纸。只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带起的风卷着张纸条,正好落在裴照脚边。
是暗线的回信,只有两个字:“影阁”。
“果然是影阁。”裴照眼底寒光乍现,“沈砚是影阁安插在锦衣卫的棋子,‘风’‘雷’‘影’都是影阁的代号。”他忽然看向苏妄,“你师父清玄道长,当年是不是也在查影阁?”
苏妄一怔,想起师父圆寂前紧握的那只手,指缝里夹着半片青铜碎片,与裴照的面具纹路如出一辙。“师父死前说过,‘面具之下,皆是枯骨’。”
就在这时,破庙的横梁忽然传来“嘎吱”声。裴照猛地将苏妄拽到身後,只见横梁上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脸上戴着与裴照那半枚一模一样的青铜面具,只是这枚是完整的。
“裴少卿果然聪慧。”黑袍人开口,声音经过面具过滤,显得嘶哑怪异,“可惜太晚了。”
“你是谁?”裴照长刀直指对方,“影阁阁主?”
黑袍人轻笑一声,从横梁上跃下,落地时带起的黑气让烛火瞬间熄灭。“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祖父欠影阁的,该由你来还了。”他擡手一挥,破庙四周忽然亮起七盏绿灯,灯影里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影,正是近几个月失踪的百姓。
“是引魂灯!”苏妄认出那是南疆秘术,能将死者生魂困在灯中,“你想用他们的魂魄祭阵?”
“不止他们。”黑袍人指向裴照,“还有你。裴家血脉纯阳,最适合做破军星的祭品。”他忽然摘下面具,露出张与裴照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左额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认得我吗,侄儿?”
裴照瞳孔骤缩,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二叔?你不是早在十年前就死在边关了吗?”
“死?”裴二叔冷笑,指腹抚过刀疤,“被你父亲构陷,差点死在乱葬岗,若不是影阁救我,哪有今日的裴衍?”他忽然看向苏妄,“清玄那老道当年坏了影阁的大事,他的徒弟,自然也该陪葬。”
苏妄心头一沉,原来师父的死也与影阁有关。
“祖父的谋逆案是你僞造的?陈家灭门也是你做的?”裴照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从未想过,家族的陈年旧案里藏着这样的龌龊。
“是又如何?”裴衍擡手,七盏引魂灯忽然升空,化作北斗七星的形状,“你父亲当年为了坐稳大理寺卿的位置,亲手将我推出去顶罪,这笔账,我记了十年!”他猛地拍向地面,破庙中央裂开个深坑,里面涌出粘稠的黑水,泛着腥臭——正是“雨”煞阵的阵眼。
“七月初七子时,七星汇聚,我会用你的血献祭,让影阁重现于世。”裴衍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到时候,整个京城都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苏妄忽然捏碎张符纸,火光瞬间照亮破庙,她趁裴衍分神的瞬间,拽着裴照冲向庙门:“撤!”
两人冲出破庙时,身後传来裴衍的嘶吼:“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坏了大事!”无数被黑气操控的行尸从暗处涌出来,堵住了去路。
裴照挥刀劈开迎面扑来的行尸,护着苏妄往密林里冲。月光透过树隙落在他脸上,苏妄忽然发现,他紧咬的牙关处,竟与那半枚青铜面具的齿痕完全吻合。
“你早就知道面具是被自己人咬碎的?”苏妄边跑边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裴照劈开一根横枝,声音哑得厉害:“祖父死前有咬碎硬物的习惯,那齿痕……是他自己的。”他顿了顿,“他是想告诉我们,背叛他的是自家人。”
密林中忽然传来马蹄声,是锦衣卫的队伍。沈砚骑着黑马,挡在他们面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裴少卿,苏姑娘,束手就擒吧。”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裴照将苏妄护在身後,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看着沈砚,又想起裴衍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忽然明白了什麽。
“影阁的真正目的,是颠覆朝廷。”裴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苏妄耳中,“他们用五行煞阵聚阴煞之气,是为了在七星汇聚时,污染京城的龙脉。”
苏妄心头一凛,难怪他们要选在京城附近布阵。龙脉一旦被污,国本动摇,影阁便能趁机起事。
“没时间解释了。”裴照忽然将那半枚青铜面具塞进她手里,“这是打开影阁总坛的钥匙,你去通知我父亲,让他立刻调兵护住龙脉。”他猛地推了她一把,“往东边跑,那里有我的人接应!”
“那你呢?”苏妄攥紧面具,指尖被边缘硌得生疼。
裴照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缠住他们。记住,别回头。”
他转身冲向沈砚,长刀卷起漫天刀光,竟硬生生在锦衣卫队伍中劈开一道缺口。苏妄望着他浴血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冲进更深的密林。
她知道,此刻不能回头。裴照用自己做诱饵,为的是让她把消息送出去。掌心的青铜面具带着他的体温,冰冷的金属下,仿佛能摸到他滚烫的心跳。
破庙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厮杀声,夹杂着裴衍疯狂的嘶吼。苏妄攥紧面具,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再见,但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完成他托付的事。
阴谋的核心终于浮出水面,影阁的獠牙已然显露。而裴照那张看似冷硬的面具之下,藏着的是家族的秘密,是未说出口的牵挂,还有,对她的决绝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