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月梳着个简单的灵蛇髻,因着先前的奔忙,几缕碎发垂落了下来,按理来讲,她应当是个看着十分柔弱的女人。
可她并不是,顶着最温柔的眉眼,柳倾月镇定有素条理清晰的吩咐人守宫门,让亲信带着被迷晕的苏拂苓去暗道,再把暗道口封毁堵死。
做完这一切,这才满脸嘲弄地隔门遥望那个总满口说爱她的枕边人。
“陛下。”
她从六岁起,就是柳家为苏重华选定的,她的喜好、脾性,都是照着苏重华的喜好培养挑选的。
只可惜,柳家不明白,那些情爱,哪里比得过权势。
苏重华再喜欢她,也永远会提防柳家,这个已经控制了大夏半边天,极尽荣宠的六代勋贵。
最后一次了,那便演完这场戏吧。
柳倾月声音凄楚,面上却古井无波:“臣妾只想让拂苓活下来……”
“拂苓自幼便聪慧,陛下让她做磨刀石,她便将所有顾虑都压了下来,只要是陛下想要的,何等凶险的恶事恶名,都往身上全包全揽。”
“这天底下都在传,我的拂苓是非不分,心术不正,谋财害命,巧言令色……”
“拂苓从未辩解过,只做陛下的手中刀鞘,是斩是折,从未忤逆。”
想到自家的姑娘,柳倾月到底还是落下了泪来。
“臣妾知道,皇后和三殿下恨怨于臣妾,必是想要臣妾的命。”
“臣妾不愿让陛下难做,也甘愿赴死。”
“只有拂苓。”
“她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
听着柳倾月的声音,苏重华也一点一滴,想起了许多。
想起了她七岁时,与柳倾月的初相识,彼时她因为母妃的缘故,不得先帝看顾,学堂里人人可欺,连带宫人们也欺辱于她。
先皇后乃是柳家出来的姑娘,柳倾月的姑姑,只是她是庶女,在柳家也并不得什么眼光,还是陪着当时的柳家嫡女一同进宫伴读。
嫡女是公主的伴读,庶女又是嫡女的伴读。
可到底是柳家人,柳倾月比她要好过得多,所以在极其微末时,小姑娘也会给饿了一天肚子的她,留一块儿糕点,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桃花酥……
偏偏她是柳家的人。
苏重华又想起苏拂苓。
这个孩子,当真聪慧,她也是当真喜欢。
她还记得,十三年前,大夏和蛮狄开战,大夏吃了败仗谈和,蛮狄的使者过来故意刁难,拿了个叫玲珑锁的小玩意儿直接考验大夏的官员。
解了是自降身价,不解却又更没了脸,最好的,便是让小辈去。
可那蛮狄的使者,刚在武比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杀了人,竟无一人敢上前。
还是她最小的女儿,年仅四岁,还在啃着糕饼,就直接从柳妃的怀里滑了下来,走到那使者身边要了玲珑锁,直接给摔地上砸了。
是为——解。
可偏偏,她身上留着柳家的血。
一幕又一幕,她对苏拂苓和柳倾月的爱重做不得假,不然也不会骗过了皇后和苏寻真去。
苏重华落下泪来,却又还是闭上了眼,不止是因为所有的东西,这些年她对苏拂苓和柳倾月的好已经足够弥补,更因为,抵在她后背的刀。
“倾月……”
只是唤了一声名字,柳倾月便明白苏重华的意思了。
果然。
她其实应该失落的,认识相伴三十余年的人,说最爱她的人,如今真的就要亲手杀她了。可柳倾月并不失落,因为早已看清,也早已看轻了。
苏重华说最爱她,她却只是柳妃,不是皇后,甚至也不是贵妃,更别提协理六宫之权。
苏重华说最喜欢她,人人说她宠冠六宫,却没看见,苏重华一个又一个往后宫里接人,但凡家里有些用处的,宫里都有沾亲带故的人。
是帝王心术,是制衡手段。
这里面,其实也包括她。
“我明白了。”
隔着门,柳倾月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密道的方向,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上了点儿释然笑。
“重华。”
柳倾月演着戏,说着软话,手里拿上了烛台:“我便再如从前,换你一声重华吧。”
“皇后娘娘出自清流之家,三殿下也得经义教养,立场不同,我们也斗了许多年。”
“她这提议,颇为解气。”
“只是我也不愿让你难做,逼杀,传出去终归是不大体面,你也最不喜见血。”
“还请看在倾月识趣的份儿上,我死后,善待我这宫里的人,她们,到底服侍了我多年,若曾有过什么过错,那也是我纵容的结果。”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靠这点儿死人的情分,保住几个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