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模样,你也不怎么正常啊。”
尹辞把他鲜血淋漓的指头从嘴里拽出来,仔细包扎。他目光清明,眼白只剩些淡淡的红意。
小时敬之委屈地抱住他,脸埋在尹辞胸口,怎么扯也扯不开。
“行了,别咬你那指头了。我给你编套口诀,你好生记着。”尹辞揉揉他的脑袋,“聚异谷妖邪横行,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然而他对小时敬之越温柔,后者越崩溃。他仿佛受不得这些源源不断的善意,又全然不肯撒手,一张脸憋得通红。
尹辞看着这样的时敬之,很快回过味来。他蹙起眉,看向战战兢兢的孩童。
“……小子,没人疼过你么?”
年幼的时敬之一脸茫然。
尹辞叹了口气,啪地弹了下他的脑袋:“本座没打算与你交易什么。对你好,你接着就是。特地从三岁小儿身上捞好处,不是废人,就是畜生。”
小时敬之捂住被弹的脑袋,越发迷茫。
他的小世界按照“公平交换”的理论运转了挺久,一下子摇摇欲坠。这世上真有不需要交易的“好”吗?
他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尹辞见他呆若木鸡,干脆把他抱在怀中:“你我能在这不见人烟的鬼地方相遇,也算缘分一场。既然没人疼你,给本座当儿子如何?”
过了会儿,他又苦笑着补了句:“本座甚至不需要你来养老送终。”
年幼的时敬之对“父母”没什么概念,但知道那本该意味着什么,也听懂了尹辞的言外之意——神仙真心想要护佑他,也真的不需要他百般讨好。
那人目光真诚,不似往日哄骗、应付他的人。
短短一瞬,心底似是有什么破裂了。陌生的感情一拥而上,先是委屈,而后是某种酸软至极的情绪,彼时的时敬之无暇分辨。
他忙着涕泪横流,无声嚎啕,不管不顾地拿尹辞袖子蹭。
“行了小哑巴,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莫咬手指,今日背完《无尘言》再去玩。”
可是小时敬之没松手,他紧紧抱住尹辞,犹如溺水者抱紧最后一根浮木。
初生的雏鸟头一回睁开双眼,他从未这样安心。
接下来日子如同梦境。
哪怕是长大成人的时敬之,也再也没有体会过那般滋味——他不需要忧心任何事,不需要揣摩任何人。而他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对那人好,付诸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金秋微风清和,阳光静澈。
那真是他此生最好的时光了。
如此大半月过去,尹辞眼中的血色几乎散尽。饶是如此,小时敬之也没放过尹辞任意一个低落的情绪,总会见缝插针地讨个拥抱。
而尹辞会回以微笑。
成年的时敬之看得失魂落魄,心脏自作主张地酸痛起来。
……幼小的他随尹辞离开,就此匿迹于江湖,那该多好。哪怕怪病折磨,他活不过而立,也是足够幸福的一生。
只可惜他提前知道,故事的结局绝非如此。
他眼看着秋色越来越浓,幼时的自己像平日一样玩闹。骤然大地震颤,枯叶飒飒,土石乱飞。
一个不怀好意的巨影破土而出,差点把他掀个跟头。
只是一瞬,妖邪的腥气炸开,妖气冲天而起,比那六眼虎妖强了百倍不止。
枯山聚异谷,原是皇家猎场,收集了不少怪妖异兽。后来妖怪们失了控,皇家猎不动了,索性撒手不管。据传聚异谷中有不少巨妖,它们常年沉睡,凡人不知其形。
幼年的时敬之兴许真和天命沾亲带故,又或者一身精气实在美味,竟把这等妖邪引来了。
巨妖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般高,看着像某种蜥蜴。它的皮肤裹满褐色肉瘤,脑袋前方长了一只乌漆墨黑的圆形巨眼。眼下大口一张,利齿横七竖八地乱戳,涎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三岁小孩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光是个花球就能让他连做七日噩梦。这东西爬到眼前,小时敬之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
好在这会儿“哭爹喊娘”四个字,他勉强能占个一半。
年幼的时敬之鼓足勇气,拔腿就跑。下一刻,尹辞果然从天而降,扫骨剑剑气一扫而过,直扫那只圆溜溜的巨眼。
噗嗤一声闷响,眼球内浊液飞溅而出。
巨妖痛苦地嘶吼一声,身体还在往时敬之的方向冲,又结结实实吃了几道剑气。
尹辞动作飘逸潇洒,下手利落漂亮。
即便内力全无,面对这占尽便宜的敌手,尹辞也没有露出半分撤退之意。那人手中无剑,剑气也没有初见时那样杂乱无章。只见黑色长袖随风鼓荡,攻击凛冽而集中。
如同一道道看不见的鞭子,它们疾风骤雨般落下,每一击都带起细密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