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尹辞与时敬之又去了一趟纵雾山。
这个描述或许不太确切,纵雾山占地极大,加上陵教余孽时不时闹些事端,他们游山游得还算勤快。两位尽管没什么“以江湖和平为己任”的大志,但也不介意随手揍揍恶棍。
这次与以往不同,尹辞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当年那个岩洞。
那好歹算他与时敬之的定情之处。还能顺道去祭拜下空石大师,不失为一件美事。
谁知如今一去,却见空石的埋骨之处变了样子。
杏花依旧,比以往繁盛许多,隐隐成林。石棋盘被人擦拭干净,和尚们清出了一片像模像样的坟冢,却没有额外立碑。若说最大的变化——这纵雾山之中,多了个小小的寺庙。
寺庙离空石埋骨处不远不近,墙泥还未干透,看着像最近才搭起来的。庙门上挂了个“扫岩寺”的牌子,字迹爬虫般丑陋,着实拿不太出手。
往日纵雾山算陵教地界。谁能想到,如今陵教覆亡,第一个冒出来的竟是和尚。
事情有些不对劲,见尘寺大师们向来清心寡欲。真要说有江湖人士急着占地盘,先出现的该是赤勾。
两人对视一眼,时敬之戴上傩面,腰一佝偻,摇摇摆摆进了寺庙。尹辞则轻巧地旋过身子,隐入阴影。
庙内一团乱,椅子四处歪倒。连泥巴佛像都鼻歪眼斜,看着教人瘆得慌。听见门口有声,一个大胖和尚捧着肚子现了身。那人满脸横肉,头皮发青,一肚子肥肉颤颤悠悠,残破僧衣兜都兜不住。
见了孤身一人的时敬之,胖和尚双眼一亮。等看清时敬之那药到病除旗和朴素衣衫,此人刚竖起的眉毛又耷拉下来。
“卖药的啊。”胖和尚一张嘴,屋子里多了股臭烘烘的酒味。
时敬之清清嗓子,捏出一股子市侩语气:“大师,借口斋饭吃?”碔八;伶六四一,妩伶;碔
“行倒是行,施主得多布施些。”
时敬之按了按傩面,惨兮兮道:“说来惭愧,我身上也没剩几枚钱。大师,我在山里走了百十里,才找到这么个救命庙,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那不成,我自个儿都三四天没吃饭了呢。”胖和尚挠挠肚皮,张口就来。
“我、我倒是带了个白玉药瓶,祖宗传下来的,值些银钱。大师行行好,给口吃的吧。等我下山换了钱,定来上香布施。”
“白玉药瓶?”
看架势,胖和尚本想把人往外搡。听到这话,他连忙住了手,“罢了,我去煮点粥。天色晚了,你且在这歇一宿。明天我给你指条路,半天就能下山。”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时敬之连忙客气。
“但你得小心着点,附近可闹鬼呢。”
胖和尚靠过来,口臭熏得时敬之一个后仰。他在傩面后龇牙咧嘴好一阵,才勉强接上话:“竟然闹鬼?”
“瞧见外头的杏林没?都说阎不渡死在附近,那魔头阴魂不散,夜里时常出来作恶——那可是红衣厉鬼啊!”
时敬之:“……”
这厉鬼若是别人,时敬之还可能礼节性地怕几分,但要是阎不渡这位老熟人,他真的心境平和。只是这话伴着浓郁口臭冲出来,怎么听都不像真的。
尹辞藏在暗处,险些乐出声。这“胖和尚”看着不善,八成连个和尚都不是。他倒要听听,自己的老对手又被安了个什么传说。
时敬之与他心有灵犀:“原来是厉鬼!大师,他会不会害人性命?”
胖和尚头一抬:“有佛祖罩着,那妖孽岂能害人性命!不过阎不渡那厮神通广大,素来喜欢囤积宝贝。你把你那白玉瓶看紧了,小心被厉鬼偷去。”
尹辞:“……”
他那凶名赫赫的老对手,如今沦落成了偷东西的丑角,当真令人唏嘘。
见时敬之没反应,胖和尚压低声音:“别不当回事,和尚我收留过足足十七人。你是第十八个,前十七个可都丢了东西。”
时敬之:“……我晓得,我晓得。附近不是还埋着个大和尚吗,趁天没黑,我去拜拜。”
“哎哟,这不太——”
“我这药箱和旗子,先寄存在大师这儿了,大师千万帮我看好。”
“……这简直太合适了!”胖和尚抹抹鼻子,“你祭拜吧,我且去熬粥。”
时敬之摇摇晃晃踱出庙宇,等到空石墓附近,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尹辞从一株杏树后现身,面色也有些扭曲——他憋笑憋得实在辛苦。
“世道真是太平了,这种市井无赖都敢出来乱晃。”时敬之笑着拍胸口,“我可不想让那贼人继续装神弄鬼,污了空石大师的眼。阿辞,你可有想法?”
尹辞抱起双臂,眉目飞扬:“想法自然有。不知师尊想要阴险歹毒的,还是正大光明的?”
“这还用问吗?”时敬之一拍大腿,答得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多没意思,我枯山何时算过名门正派?”
尹辞:“……”他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