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珀珥想要伸手挽留它的时候,白貂灵活闪开,又从那扇开在高处的窗钻了出去。
神情茫然的小人造人脸上还附着未干的泪珠,他低头看向捏在手里的面包,慢吞吞撕开,一口一口喂到了嘴里。
咀嚼,吞咽。
面包内的糖分溶解在口腔,一点一点缓解了他饿到烧灼的胃。
梦里,躺在地下室地上的珀珥总会偷偷用眼睛去瞥那扇小小的窗户,在窄窄的金属杆之後,他总能看到一截毛茸茸的尾巴,陪他熬过了第一次被退货後的三天禁闭。
……
终于安静了。
苍白干枯的长发落在阿斯兰的手中,与那场记忆中白貂蹭过的柔软如绸缎的发丝天差地别。
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便能拢住珀珥的肩头,一下一下轻拍着小人造人的脊背。
像是在给幼崽哄睡一般。
侧身枕在他大腿上的睡着的小人造人脸上还能见到泪痕。
那些张牙舞爪的精神力在得到阿斯兰的饲喂後变得乖巧懂事,一缕一缕缩回,又一次安分蛰伏于这具过于单薄孱弱的血肉之躯,等待主人下一次需要时的召唤。
安睡状态下的珀珥看起来很乖——当然他平常也那麽乖,只是清醒的时候总带有一种挥不去的怯懦与小心翼翼。
可等睡着了丶没有噩梦侵扰了,也没什麽需要他谨慎对待的东西後,萦绕在小人造人眉眼间的怯意这才缓缓散开,展露出了他特有的柔软与无害。
很乖很乖。
也招人得很。
怪不得那群疯狗崽子已经学会为这个小家夥打架争锋了……
不过,为想要冲着摇尾的珍宝打架是应该的。
阿斯兰垂眸,深麦色的肌理衬得他那双银白的眼瞳很冷,眸中神性而薄凉,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雕塑。
见枕在自己膝上的小家夥安静而乖巧,他擡手,小心翼翼避开珀珥身上因精神力四溢而裂开的细碎伤痕,这才将人放在柔软的丶由菌丝聚成的大床上。
但还不等他收手,脑袋刚刚沾着菌丝枕头的小人造人又不安地颤动睫毛,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像是离不开人的小猫崽子。
阿斯兰眉头微动,倒也不算是苦恼,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继续默许对方枕在自己的腿上丶还顺手握住了他长发的举动。
地下洞窟内安静得针落可闻,由阿斯兰周身蔓延出来的菌丝接连着整个空间,从上到下,宛若墙漆丶帘幔,包围住他所在的世界。
影影绰绰的菌丝间,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颜色与光线太过单一,便衬得珀珥露出的半截脸庞与手臂格外显眼,连带着原本苍白的唇都多了几分血色。
精神力的饲喂依旧持续着。
连贯的力量挤入珀珥的身体,用一种近乎温吞的,不符合阿斯兰脾性的力道修复着珀珥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干,以及初生而过于莽撞的精神力。
作为接收者的珀珥,也从一开始的贪婪吞食,变成了放缓了速度的麻木。
当银白且冰冷的精神力达到一个阈值时,珀珥竟一时有些缓不过来,开始从喉咙间发出抗拒的喘息。
太冰丶太挤,也太满了。
他又一次想要小小得蜷起来,却被阿斯兰揽住了脊背,用柔韧的菌丝一簇一簇裹着珀珥的四肢,避免他因为乱动挣扎而上身体上的血痕伤势加重。
在很久以前的记忆中,阿斯兰并不会和任何一个虫巢之母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那群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尔迦新王在诞生之前,便有虫巢物质为其疏导精神力,作为虫母丶作为那尔迦人的“母亲”,他们也天生知道该怎麽与自己的精神力相处。
可珀珥不知道。
他对自己所具有的力量与魅力一无所知。
阿斯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又一次放缓了精神力的注入力道,并身形後靠,短暂地闭眼养神。
他动作的同时,散落在周遭的菌丝也缓缓後撤,露出了阿斯兰精壮结实的腹部。
卷曲诡秘的银白色虫纹一路向下,抵达鼠蹊部,延伸至更深丶更隐秘的位置,这些古怪的纹路伴随主人对精神力的操控使用,而绽放出如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微光。
——宛如生命的哺育。
精神力饲喂的深度接触中,珀珥也在恍惚的梦境里窥见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近乎懵懂茫然地站在一片充满了断肢残臂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黑红色的血液,血腥浓郁扑鼻,连天空都被映出了暗沉的深红。
战场之上,有无数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在向前冲。
泛着古怪金属光泽的类人形生物高大巍峨,以自身的钳足丶尾勾,甚至是鞘翅作为武器,他们看似沉重,奔跑跳跃起来却十足地轻盈,正在那浩瀚如海啸的异兽潮中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