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求真:“我认识两个作者,一个谈恋爱被骗钱,只写女强文,另一位写娇妻虐文,自己却独立清醒。所以用作品来百分百确认作者三观,并不适合,谁都知道嘴上的正义怎麽表达。”
慕云霓擦干眼泪:“虐文核心就是为虐而虐,提供情绪。想看正义,主旋律作品多得是。如果小说要统一标准,那就没作品,只有模型。猎物不乖之前,一堆女强爽文,男二上位的书,没见创作风气这麽对立,搞得像正邪大战。”
“人们都在对立。”慕秉持说:“大到国与国之间,小到人与人之间。文人相轻,每个人都想占据道德领地,没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尊重。”
这个世界,被骂被惩罚的,不一定是最恶劣的那个,或许最恶劣的那个藏在每个人中间,笑盈盈地接受追捧,要不然就没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种话了。
纪遇没有过去打扰他们,而是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看。
慕云霓冷笑:“现在某些打着女性旗号的玛丽苏狗血作品,掺几句看似清醒实则空洞爹味的话,就被吹成‘女性教科书’,引发争议对立。真正独立的女性看到这些很反感。女人已经够难了,生活工作都累,看个狗血小说,脱离现实幻想一下,也要被现实道德审判。”
李求真:“也有很多真正呈现女性的作品,不搞幌子。”
慕云霓冷笑道:“判断一个作品是不是在搞噱头丶挑对立很简单,看看观衆是不是在吵架。现在各种‘主义’丶‘觉醒’先行,披着宏伟外衣营销,最後只剩争夺道德制高点。狗血就狗血,玛丽苏就玛丽苏,非要吹嘘三观宏大,在霸总文里反霸总,黄文里反黄。老套路造个新词营销,就吹嘘标新立异,实际上核心还是那套,挑起对立吃流量。”
李求真:“网文再狗血毁三观,也无法否认在2G时代给一代人带来的乐趣。如今娱乐方式多了,大家开始分高低贵贱。我看了一堆法盲霸总,反倒成了律师。既然现在的作品的三观越来越正,为什麽看这些作品的人,却越来越喜欢用最毒的语言攻击别人?而且有些人,一边从反派身上找共鸣,一边批判别人喜欢反派三观不正。”
慕云霓:“现在流行觉醒和撕碎幻想,连童话都不放过,王子要被祛魅,白雪公主必须争权搞事业。什麽都要引向男女对立,给女人定标准,仿佛不这样女人就不会成长。那我们这代看童话长大的人是怎麽成长的?”
慕秉持:“现在人人都能上网,刺耳的言论就越来越多,极端的观点更容易吸引受衆,尤其是接收到大量碎片信息的冲击,久而久之肯定会造成影响。把任何人的话罗列出来,都会找到矛盾之处,人会变,甚至推翻自己以前的想法。”
人有三层境界,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李求真:“我看过一个作者,专门写小说讽刺狗血小说,审判那些比他年龄还大的梗,後来他发现,他母亲病重去世之前,一直在看他讽刺的那些狗血小说,那些小说陪他母亲走完最後一程,可他作为儿子,从来没有陪伴过母亲。所以,不过是抽象的优越感作祟罢了,每个人都想彰显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李求真冷笑:“人越来越固执,科技改变生活,也在掌控我们。大数据让人困于信息茧房,短视频吞噬耐心,每个人都在被洗脑,越来越丧失同理心。但是,我觉得人类就算没有网络,也只活在自己的视线。”
慕云霓:“为什麽这麽说?”
李求真:“贫穷被认为是懒惰愚蠢的结果,很多人深信不疑。可事实是,穷人为了温饱耗尽精力,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认为贫穷是因为懒惰的人,没有当过真正的穷人。”
“抑郁症被当作矫情,人们耻于说出口,自我了结还被指责懦弱。曾经我的高中校长,嘲笑跳楼的学生,说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怕高考。这些人没有得过抑郁症。”
“还有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和“弱女”的讽刺和攻击,不是出自于无知,而是人们本就怀着恶意,只是他们会用正义掩盖自己的恶意,这种人往往影响力最大。”
她知道是怎麽了,但她也没有办法改变。
只能顺着大流,往标准答案的路上狂奔。
“人类社会的延续是建立在精神的骗局,没有需求制造需求,没有仇恨就挑起仇恨。所以很多情况下,反这个反那个,只是在制造对立,极端理念更容易收获忠诚的追随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人们听到的,看到的,都在直白或者隐晦地输出某些价值观,影响着大衆,所以最重要的是有独立思考能力和分辨能力。”
慕秉持的声音,冷静到残酷。
李求真:“是啊,女性议题常被炒作,可有时非但对女性没有帮助,反而压缩她们的生存空间,导致新型焦虑。女权本是为了让女性自由选择,现在却变成了新的规训。我见过许多立女权人设的名人,从未为现实中的受苦女性做过实事,只在网上喊口号,遇到敏感事件就装作不知道。因为她们明白,真正良知意味着代价。”
几人正聊着,慕秉持发现纪遇站在那儿。
慕云霓朝她招手:“在那干嘛,过来。”
纪遇走了过去,坐下。
慕云霓撑着下巴问:“纪遇,我们之前都对猎物不乖发表了看法,可是只有你没说,我想听你的看法。”
纪遇想了想,说:“《道德经》说,有丑才有美,有恶才有善,长短相依,有和无互相转化,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依存。真正的圣人用无为的观点对待世事,功成业就而不自居,不加自己的倾向,不占据所谓的正确的立场。就像猎物不乖这本书,男女主角一正一邪,互相依存,互相成就,成为带感cp。”
慕云霓:“意思是道家不分善恶?我看过有人说,女人被强。奸是因为穿的少引发犯罪,世上没有受害者,全都是自己招惹的,这是因果,好坏都是世俗评价的,大道不分好坏,是道家智慧。”
纪遇:“《道德经》原本叫《德道经》,先有德,才能有道,并非不分善恶。所谓因果和不分好坏,是一种更宏观的哲学思辨,不是指女人穿的少才被强。奸这种恶意的叙述。有人会扭曲道家思想,来掩盖自己的恶。道家只是将道视为宇宙的根本原则,超越传统二元对立的思维框架,否则很容易掉进僞善陷阱,滋生僞君子。”
慕云霓点头:“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刘青青写这本书,可以视为一种创造,但她却强加自己的倾向,不给读者探讨空间是吗?”
纪遇接着说:“是的,她创造这本书,强化二元对立,把自己的作品赋予教育意义,可教育是啓发独立思考和对复杂问题的探讨。她创造带感cp,却不准读者磕cp,占据道德高地抨击喜欢男主的读者不配看她的书,这是虚僞的道德训诫,灌输仇恨。更何况後来姊妹篇证明,人的三观可根据需要随时更改,夸她三观正,显然在不顾事实。这恰恰是道家反对的僞道德。”
慕云霓问:“那你对这本书里的男女主角怎麽看的?”
纪遇:“猎物不乖是极端的二元对立,挑起情绪和冲突,男女主角互相成就,使作者名利双收。这样的对立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挑起更极端的冲突,所以我对书中角色没有憎恶或者喜欢。”
看透了核心,看待虚拟作品中的二元对立就显得没那麽重要了,不过是浪费情绪。
但人们的情绪很容易被挑起。
对立,是许多人的赚钱之道,与正义无关,都是生意。
之後,纪遇用穿梭机将他们送回了家。
慕云霓缠着纪遇和她一起睡。
半夜,纪遇等到慕云霓睡着,为她盖好被子,便离开房间。
她偷偷摸摸地来到慕秉持的後院,走进穿梭机之前,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眼前这栋房子,心里突然有一些感慨。
纪遇坐上穿梭机,消失在夜色之中。
凌晨3:55分。
慕秉持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他掀开被子下床,去了後院,到了停靠穿梭机的地方,虽然穿梭机会隐形,可是可以触摸到。
然而,他伸出手,一片空无。
慕秉持无力地垂下手,擡头望着星空。
“纪遇,为什麽?”
(第二单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