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遇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不是困惑的时候,她急忙问道:“那你们接触人类之後做了什麽?”
莱摩:“我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纯粹观察,让人类自然发展,只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他们帮助,看看他们最终会变成什麽样子,从中获得啓发。另一派视人类为实验体,要改变他们的思维逻辑和基因,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观念活着,延续我们的文明。”
纪遇:“那你们的观念是什麽?”
莱摩:“我们刚开始是以精神为主导的生命,注重精神和情感的连接,後来理性和算法兴起,于是我们慢慢抛弃了精神和情感,注重理性和物质,以纯粹的理性构建了一个完美的世界,以清醒的算法达到目的,并且摧毁所有异议者,这让我们的文明突破星际,达到巅峰。”
慕云霓疑惑道:“所以你们完全抛弃了感性?”
莱摩:“感性是多馀的。爱丶怜悯丶信仰,这些被我们视为弱点,我们认为,所有的冲动和罪恶来自于感性。消灭情绪,以冷静的算法为主导,我们就能站在世界之巅。”
纪遇皱眉:“所以你们要把这一套理性和算法灌输给地球人?”
莱摩:“我们尝试过在许多文明身上进行灌输和改造,并且压缩时间,加快他们的历史进程。最终指向两个结果。”
慕秉持:“什麽结果?”
莱摩沉默了片刻,触角轻轻的晃动,身後的尾巴在空中微微一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流转出了一层水雾,“自我毁灭,以及毁灭他人。”
李求真心头一颤:“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莱摩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柔光,她的声音却带着几分悲伤:“我们用算法编织的完美,把生命塞进冰冷的模具,认为愤怒是失控的代码,恐惧是冗馀的缓存,连爱都被拆解成多巴胺的计量公式,情感被沦为需要被优化的缺陷。于是,我们斩断了自己与宇宙的羁绊,忘记了正是那些不完美的情绪,让我们在黑暗中相拥取暖,让文明在废墟里开出花。”
莱摩沉默了片刻,她的呼吸似乎在震颤,“我们用最优解杀死了可能性。为了消除疾病,阉割基因的多样性;为了维持秩序,绞杀思想的火种。忘记颤抖的双手能创造艺术,破碎的心灵会迸发明悟,眼泪是冲刷蒙昧的清泉。我们将其他的文明摧毁後,也没有任何情绪支撑着我们愧疚,痛苦,我们会冷静地为自己辩护,说这是利益的权衡,理性的胜利。”
她展开双臂,身後浮现远古壁画中人类起舞的身影,“我们算出了利益的精准,却算不出孩子第一次触摸星光时的狂喜;构建了坚不可摧的秩序,却弄丢了跨越物种和时空的共情本能。最後发现……我们再也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我们的生命开始凋零。”
莱摩张开掌心,手心里是人类明知会坠落,却依然张开的双臂,抱着彼此:“在我们将理性放入圣殿之前,有人提醒了我们,当一个社会将清醒丶理性丶利益无限拔高,而将爱丶感性丶善良贬低为愚蠢与累赘时,它已经开始偏执地否定人性的一半。这不是清醒,而是危险,它会变成冷血的计算,变成看似最优解的非人决策,最终走向麻木和暴政。”
慕秉持:“可是你们忽视了。”
莱摩:“我们不光忽视,还将其全部扼杀。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情绪,而将所有的美好赋予理性。”
李求真追问:“可是人类目前依然是理性和感性并存,这证明你们改造的过程中出了问题是吗?”
莱摩:“是的。我们的文明用绝对的理性改造许多智慧生命,短时间内获得巨大成果,可是时间拉长,总会失败。于是,我们其中一部分人就开始反思,我们是否错了。”
慕秉持嘴角扯了扯:“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理性和算法进行合理化,居然还会反思?”
莱摩语气依旧平静:“情感的种子还在我们心里,只是被主流压制。慢慢的,我们开始分成两派,我作为观察派,主张不干涉地球人,以免你们重蹈我们的覆辙,可却遭到理性派的阻拦,于是我们发生内战,我和我的伴侣莱禾,极力阻止地球人被改造。”
慕秉持皱眉,问道:“你有伴侣?”
女娲的鳞片微光慢慢黯淡,声音低沉:“你们叫他伏羲。”
“伏羲?”李求真有些激动,“原来伏羲也是真实存在的。”
莱摩:“女娲和伏羲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种性别,女娲是女人,伏羲是男人。”
慕云霓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抵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古人真是想尽办法,用有限的知识将真相传递给後代,可我们却嫌他们落後,认为他们在编故事。”
慕秉持靠近妹妹,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肩,慕云霓顺势枕在了慕秉持的肩膀上。
纪遇上前一步,又问:“那伏羲……莱禾呢?”
莱摩眼中泛起一层厚厚的泪光,顺着充满桃粉色鳞片的脸颊缓缓落下,泪珠在鳞片上闪着光,那一滴泪,似乎比星辰还要耀眼:“我们两派,内斗千年,理性派大范围改造人类,让他们变得冷血残酷。而观察派为了平衡,便教他们爱丶怜悯与信仰,人类学的很好,因为他们本就有爱和同情心,只是他们不理解,也没有系统性的语言和文字。于是,我和莱禾辗转在地球不同的地方,教不同的部落更多的语言和文字。”
“然後呢?”慕云霓迫不及待地问:“最後谁胜利了?总该有个结果吧?”
莱摩:“观察派和理性派之间反复斗争,人类成了我们争夺的工具,我们都以为自己对他们做的才是最好的。最後,理性派认为人类掺杂了感情,不再纯净,要将其毁灭。观察派拼命抵挡,最终获取胜利,可莱禾为保护人类,耗尽生命死去。”
她的触角垂下,眼中闪过浓烈的悲伤。
李求真感受到一股跨越物种的痛苦,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触摸那团柔光:“难道你一直都留在月球里,守护人类吗?”
莱摩微微点头:“那场内斗胜利了,可理性派孤注一掷,最後一刻摧毁地球生态,大洪水肆虐,大气开始消失,我以五枚能量石来阻止。”
“五枚能量石?”纪遇追问,语气里带着些兴奋,“是传说中的五彩石吗?”
莱摩:“是的,它们稳定地核与大气层,最後我又将月球推到了距离地球合适的位置,维持地球潮汐,并且与五彩石互相作用,维护地球不遭受大灭绝。”
赵川忍不住开口:“原来女娲补天是真的,只是不仅仅在补天。”
慕云霓:“那你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待在月球里吗?”
莱摩点头:“最开始我们发现月球时,它是个实验站,并非普通卫星,不知是哪个高等文明创造遗留,它会自动逃逸,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控制它。六千年过去,我已经快死了,而和月球互相作用的五彩石也到达了使用寿命。所以月球再次逃逸。”
慕云霓忍不住鼻酸:“你居然独自待在月球里,守护了地球六千年?”
多麽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她甚至不觉得人类有多麽了不起,因为在地球之外还有太多的生命,完全超出地球人的想象。
纪遇:“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更换五彩石,可你说你快死了,无法待在月球,到时候月球还是会逃逸。”
莱摩的眼神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坚定的光芒,凝视着纪遇,声音柔和又深沉,带着穿越亘古的智慧:“是的,月球的稳定依赖我的意识与它的核心相连。若我的生命终结,月球的核心将失去控制,会迅速偏离轨道。短时间会对生态造成毁灭性打击,并非你们预想的百年。”
纪遇皱起眉头,双手紧握:“那有什麽办法?我们不能只解决一半的问题。”
莱摩的触角轻轻颤动,龙形下身在光晕中缓缓摆动,像是回应着她的情绪。
她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是否将更深的真相告知这些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