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葬礼
宋铭葬礼现场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阴天,甚至连点风都没有,好像就是为了葬礼而准备的。
宋津渡站在灵堂角落,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让人感觉如果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的丶都过去了丶无所谓的……
可是周围亲戚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又好像淬了毒的刀捅在自己的心脏——
“老宋家那个,他爸不死他不带回来的。”
“当年成绩那麽好,高考说不考就不考了!我看老宋就是让他气死的!”
“你不知道,这孩子当年和男孩儿谈恋爱!。”
“……”
他闭了闭眼,喉咙发紧。
葬礼司仪的声音遥远模糊,父亲的遗像在香火缭绕中显得陌生又冰冷。宋津渡忽然想起八年前最後一次和父亲争吵的场景——男人暴怒的吼声砸在他耳膜上:“不好好学习去喜欢男孩?!宋津渡你还要不要点脸?!”
而现在,他死了。
宋津渡闭上了眼睛,高中时期的噩梦再次浮现。其实与其说是高中,不如说是贯穿他整个成年前时代的恶梦。
宋津渡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心跳却越来越快,慌乱感像藤蔓紧紧缠住他的身体。
然後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一样过了一个又一个片段——医院走廊惨白的顶灯;背井离乡的那晚凄凉的月色;窝在出租屋的角落啃的硬馒头……
灵堂的香烛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宋津渡睁开眼回到了现实,他感觉四周的空气在一点点被抽空,亲戚的话像拳头铺天盖地地砸在自己脸上,忽然间喘不上气,心脏一抽一抽地在绞痛。
此刻只想赶紧逃离。
宋津渡的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不小心推倒了离他最近的那一排贡品,烛火撒了一地,蔓延出一地猩红的火光。
他赶忙踉跄着想要踩灭蜡烛,他擡头想寻求帮助,却看见了他妈被他老姨搀扶着,泪花还没干透就泛着怒气的目光。
“宋津渡,你存心回来报复我们?”他妈的语气很凉,凉到瞬间刺透了他的骨髓。
其实他包里还装着一副老爸的画,他凭着记忆画的,想放在他爸遗像旁边的。他他妈不知道宋津渡画了这画,也不知道为了这幅画,宋津渡不得不揭开他努力尘封的回忆,冒的冷汗一次又一次打湿了头发,浑身抽搐也要一笔一笔地描绘记忆里他爸最好的样子。
他想解释的,但只能张开嘴,能感觉到从嗓子眼儿里往外冒气儿,声带不受控制,他发不出声音。
发着抖,时隔八年他再一次看见了他妈妈深不见底的眼睛,母子对视,一个失望透顶的闭上眼睛留下两行眼泪,一个被再次打破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充满绝望。
他想开口说,不是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但他说不出,就像他知道就算说出妈妈也不会再次对他睁开眼睛。
八年前也是这样的。
老姨把他妈妈扶着走了,宋津渡拍了拍刚刚摔倒蹭到裤子上的灰,试着深呼吸稳定下来。
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手止不住地在抖,试了好多次才反锁了隔间门,接着跪在地上干呕,冷汗浸透了衬衫。
镜片模糊了,他摘掉眼镜,才意识到模糊的不是眼镜,而是泪水打湿了睫毛。
宋津渡颤抖的手指皙白而修长,使不上一点劲儿,试着按了好几次冲水键都被手指上的冷汗滑开。
绝望来势凶猛把他包裹,不给他一点转圜的馀地——就和当年一样,无论怎麽挣扎都像被困在透明的茧里,所有人都看得见他的狼狈地跪在人前,但没有一个人伸手。
李望寻在参加朋友婚礼,千篇一律的流程,甜蜜的情歌混着司仪慷慨激昂的主持词,无聊得很。
百无聊赖间,他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起身。
“干啥去?马上要换戒指了。”坐他旁边的朋友一边倒酒一边问他。
“上个厕所去。”他把烟从嘴里换到手上,没由来地觉得有点烦。
很没素质地在酒店一边抽烟一边往厕所走。
然後看见酒店大厅拐角的厕所门口聚了一群叽叽喳喳的人,隔了老远就听了七七八八,什麽有人逼死了他爸啊,躲厕所里不敢见人啊,大闹葬礼砸了灵堂啊……
但他向来不信这些八婆嘴里的话,没一句真的,胡编乱造的本事一流。
李望寻穿过人群,走进厕所听见了抽噎声和干呕声,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一脚踹开了隔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