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痴顿了一下,想了想,开口道:“先去我那里……房子写的商淮年的名字,他们不会来封……”
“会不会不太方便呀,小痴,你和淮年两个人…妈妈会打扰到你们吗?”白万诗斟酌着问道。
“怎麽会呢!妈妈,你就安心住着,回家後我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商淮年这两天刚好出差去了,不会回来。”许痴撒了一个不大的小谎,商淮年其实并不是出差了,而是他本就不会来他们的“家”,或者说,非必要并不会和许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好,好,等你找到其他住所後妈妈就搬走,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许痴尴尬地笑笑,带着些苦涩,他笑的时候加快了步子,走在白万诗前面,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许痴眼里的情绪。
许痴回到房子里,将许久未用过的客房收拾了一下,铺好床单,又从衣柜里抱了两床厚厚的被子铺在床上。
“已经很晚了,妈妈你早点睡。”许痴退出房间,向白万诗道了句晚安。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路途中路过那间房门紧闭的卧室——那是商淮年的卧室。他不在的时候,房间门一般都是关上的。
许痴眼神掠过金属门把手,心里的海波动了一圈细小的涟漪,很快地收回视线,走回了他该待的地方。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握住画笔开始作画。
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今天白天走了各种程序,和相关部门确认了具体债务详情和具体数目,然後将原本绑在白万诗身上的债务都拦到自己身上来,之後又为父亲送葬,等一切收拾妥当回家後已经是第二天了。
但是许痴还是不能休息。他的漫画还在连载,存稿在前几天已经彻底用光了,如果今天不画新的就必须得请假了。许痴还是想能不请假就不请假,这不仅对漫画读者不友好,也对作品不好,他说了,他可是许痴啊,这怎麽能打倒他呢……
这只是小事丶小事,没关系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小事怎麽能影响他连载呢。
许痴握着笔勾勒着吴小池的身形,画他的眼睛,画他的头发,画他跳舞时的翩翩。他想,他要给这个处于迷茫中的小孩子安排一个引路人。
他要给这个身患心脏病,踮脚蹭课的小孩一盏明灯。
不,不,不一定是明灯,或许是一盏残灯,只要在发光,那就够了。
一个同样无法跳舞的人。他和吴小池的不能跳舞的原因像丶又不太像,他们像不同年龄阶段的自己,但他们对舞蹈的热爱却是相同的炙热。
师父。吴小池遇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古怪男人,男人敲着细细长长的拐杖说吴小池这个挡路的小屁孩真讨厌,男人尖酸刻薄地辱骂着满头大汗的吴小池,吴小池低头道歉说自己赶着去跳舞(其实是蹭课)太着急了没有看到。
男人还是不依不挠,在听到吴小池说“跳舞”二字时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了,男人大骂道:“啧,哪里来的野屁孩,就你?就你还学跳舞?算了吧?啧,我劝你收拾收拾好好去上学,你就不是跳舞的苗子!别做白日梦了!真以为自己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啊,想什麽呢,蠢材还差不多……喂喂,说你两句就哭了,真没骨气……”
男人嘟囔着又拿那根细长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哭!”吴小池愤愤道,这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哭腔藏都藏不住,大喇喇摆在明面上了。
“啧,还说没哭,眼泪珠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隔八百米远都听到了!”男人讥讽道。
吴小池这下哭得更厉害了。他其实本来不想哭的,但是这个坐着轮椅的怪人实在是说话太难听了,说他天生就不是跳舞的苗子,说他是蠢材,说他不该做梦……
其实这些话他从其他人那里已经听过很多很多遍了,机构的老师都不敢收一个带有心脏病的学生,他们婉拒的时候都会补上一句“要是这孩子没有心脏病就好了”,天生的缺陷让他在追寻梦想的路上摔了一个巨大的跤,他觉得他现在快要跌落谷底了。
“我只是……我丶我只是想…想丶想跳舞而已啊!!!!”吴小池憋不住了,朝着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大吼道丶撕心裂肺地哭泣着,痛诉着,“我凭什麽不可以跳舞!!凭什麽!!我只是想跳舞!我只想跳舞!!为什麽这麽难!!你告诉我!你说为什麽丶凭什麽有心脏病的人是我!为什麽选中我!!!”
似乎是被这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撞到了,男人闭上了那张说不出什麽好话的嘴,沉默地听着吴小池发泄。
“我喜欢跳舞……我喜欢丶我喜欢的要命……可是没有一个老师会收我做学生……”
他们都害怕他会在训练中出现生命安全问题,没有人敢冒着人命危险来收一个可有可无的学生,甚至是个连家长都不同意的学生。吴小池紧咬的牙关开始松动了,他该放弃吗?他要放弃吗?不是说过永远不会放弃吗?不是说过会抗争到底吗?吴小池,你真没用,你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教你跳舞的老师……
“你……我……”男人在此刻开口了,他似乎斟酌着什麽,说了两个意味不明的字又沉默下俩,半晌,男人才嗫嚅着开口道,“我可以做你的老师。”
话刚说出口,男人就後悔似的摆摆手,用比刚才更大声的音量试图盖过那句一时冲动的话:“哎哎,算了,没什麽没什麽,我要走了丶我要走了丶再见,再见。”
可是吴小池哪里能放他走,快要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握紧一根救命稻草,哪里会舍得松手,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点头答应:“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别想不承认!我听到了!你收我为徒,你教我跳舞吧!!!”
吴小池像是十分害怕男人会溜走一样,上前一只脚卡住轮椅的轮子,然後死死抱住男人的手臂哀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教我跳舞吧!”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想过去问一个瘸子怎麽教人跳舞,也没有想过这个刻薄的男人是否不怀好意,是否只是为了好玩逗弄他,他诚挚地恳求着对方教他跳舞,好像只要能跳舞他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一样。
男人看着满脸泪痕哭得皱皱巴巴的吴小池,看见吴小池眼里泪光也遮掩不住的那份东西,恍然间,男人像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痛哭流涕肝肠寸断无人拯救的自己——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