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聊完这桩小事,女编剧眼睛一亮:“我想到了!男主能不能是女主的幕後英雄?苦出身,从跑货运,做到国际物流大亨。”
导演很满意,这麽一来,男女主角在各自事业上有所建树,还能互相汇合,最重要的是,国内物流方面这些年的发展有目共睹,值得通过影视剧体现。
终于有男主角了,群情激昂,但新问题来了,女儿还是弃婴吗?如果不是,男女主角什麽时候结婚,有这个孩子的?这在剧本大纲阶段就得明确。
又讨论了一番,导演决定遵循原着赋予的弃婴设定,毕竟女儿和生身父母那条线写得很动人,会打动观衆。制片人问:“弃婴出现在什麽时间段?”
导演说:“还是按原着走。而且,女主角收养了弃婴,这也是她和男主结合的阻力。八十年代,社会还比较封闭,未婚有女,男方家庭不会接受。”
杨树说:“如今其实也很难被男方家庭接受,三十多年了,我们在很多方面有进步,但思想观念进展不大。”
导演笑道:“要理解这种历史局限性嘛。”
制片人助理嘀咕道:“男人爱女人,就得突破这种思想。”
男编剧想了想:“如果男方家有病母,拗着不同意呢。”
孝字一出,大家都接受了。这点是能被观衆理解的,并且一个有勇气收养弃婴的未婚女人,胸襟开阔,会理解男方。
男女主角的情感发展脉络清晰了,矛盾也有了,议题进入到反派。按原着设定,女主角有不同阶段的对立面,但按照戏剧逻辑,得有个跟男主角一样,贯穿始终的反面人物。
男编剧想把原着里女主角的好友提升为大反派,从相互依持改成她对男主角爱而不得,因此处处跟女主角作对,後期更是成了同行。施严叫好,制片人也没反对,导演思索着可行性,姜妤说:“为什麽大反派就得是女人呢?”
杨树问:“为什麽作恶动机就非得是出于嫉妒女主,不能是单纯地想在事业上打压对手吗?”
施严说:“观衆爱看女人抢男人啊,你看《甄嬛传》,到现在还有电视台重播。”
女编剧想了一阵:“我倒觉得,女主的追求者因爱生恨,让他当大反派比较好。女二也是有尊严的,就让她纯粹做事业不行吗?”
施严反对:“女主已经一心扑在事业上了,女二还得以事业为重吗?”
制片人说:“事业女性很多啊,你看在座的,一大半是女人。”
讨论了一下午,编剧们思路都明确了,他们写与人斗,其乐无穷没障碍,但导演很看重“创业艰难百战多”。原着虽然在创业上写得精彩,但转为电视剧,需要更为翔实的细节,编剧希望能深入了解制瓷知识,给出到景德镇实地观摩采访的时间,免得写出来闹了笑话,影响电视剧的口碑。
《瓷缘》已被前三任编剧耽误了大半年,眼下已是8月中旬,制片人的时间节点是明年6月定稿,7月开机,剧本创作工期时间很赶。但是不给采访时间,很多剧情编织就成问题,制片人问杨树:“原着作者原意当顾问吗?”
然而,原着作者刘书云是记者出身,跑社会新闻的,不是制瓷行家。她丈夫在文联工作,生前做过一档瓷器专题纪录片,但节目时长有限,很多采访素材没用上,被刘书云当成写作素材,从而有了这个故事。
刘书云不是第一手资料当事人,以杨树一个外行的目光看不出错处,但刘书云认为自己不专业,当不了顾问,她愿意提供亡夫的工作笔记,但字迹潦草,只有她和子女辨认得清楚,所以最好是她口述,由制片人派人记录。
为了节约编剧时间,制片人把这项工作指派给杨树来做。杨树和刘书云沟通得好,编辑功底也不错,能为编剧们做好资料收集整理工作。至于杨树在策划文学室的工作,制片人几句话就和主管协调好了。
杨树打点行装去江西出差,第一站地是宜春,刘书云退休後和女儿在那里生活。丁盼兮做了几道硬菜为杨树送行,杨树看了看埋头吃肉的漫画家,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似乎那天在冰箱前心怀狎意的人不是他,她决定回京後再和丁盼兮聊聊。
《瓷缘》是杨树在青芽图书公司公开邮箱里找到的,文学爱好者很多,但多数人的文章够不上出版发表的水平,邮箱里堆满了邮件,几乎都没被人打开阅读。有天杨树收到出版社转来的几封读者来信,都是手写的,抒发对她编辑的一部小说的读後感,其中一封信末尾写道:“我给你们邮箱投过稿,能给个回复吗?”
杨树在公开邮箱里翻出《瓷缘》,出乎意料的好,她编辑出版了这部小说。刘书云视杨树为伯乐,备下家宴,盛情款待了她,杨树送出制片人让助理准备的丰厚礼物。
编剧们正在做新版大纲,杨树和刘书云谈起那天的会议,刘书云对生造一个男主角没意见,但按照讨论内容,男主角擅长解读政策,在女主角面临困境时,能为她分析形势,屡次伸出援手,她听了不高兴:“为什麽非得是男人指导女人?”
杨树拿那个夭折的《婚前三十天》举例,这两年,影视剧里男尊女卑的现象日趋明显,女主角从未自己解决困难和问题,遇事永远依赖于男主角对她无限垂怜。《瓷缘》是正剧,和它们不一样,而且女主角并未沦为男主角的附庸,她仍然是个至情至性独立的人。
刘书云问:“那为什麽不能是一起碰撞出破局之道?这麽写,还能写出价值观冲突。”
低级的戏剧冲突,是人物面目狰狞互扇耳光的写法,价值观冲突则是深刻的那种,这是杨树旁听剧本会的心得。可惜越深刻,越考验创作者的功力,能写好的人不多。她说:“好的,我向他们建议一下。”
刘书云理解她人微言轻:“两个人相扶相持,有商有量,是理想的情感关系,如果他们不同意这麽写,至少得有女人为男人出谋划策的时候吧。”
杨树把刘书云的建议都记下来,但观衆能看到的影视剧,离不开主创人员的观念。《瓷缘》的制片人柳艳是女人,但她的成功也得益于男人的扶助,那天的会议听下来,杨树感觉她有时能站在女性立场,真正发生观点碰撞时,她会向男人示弱达到目的。
一部女性家族史,被改成目前的模样,不外乎是女性当权者太少,并且她们当中的一部分,并没有改善这种状况的想法。这些话,杨树没有对刘书云直言,但刘书云记者出身,见多识广,岂有听不明白的?她闷然坐了片刻,她毕生就写了这本书,在文坛寂寂无名,影视版权卖掉了,不会再有几个人真正尊重她的创作观。
杨树轻声说:“他们也有他们的考虑,收视好了,有影响力了,您下一本才能更顺利地出版,经济上也能宽裕些。”
刘书云已在极缓慢地创作新小说,是一群桥梁工程师报效祖国的故事,预计花3年时间写完它。杨树预定届时担任编辑,她在出版界有人脉,还能做书。
刘书云拿出亡夫的采访笔记和当年的纪录片,对伯乐杨树知无不言。杨树带了录音笔,每天回酒店整理成文字,她在宜春整整待了一周,再啓程去景德镇。
刘书云和女儿女婿又准备了一桌饭菜,为杨树送行。杨树很喜欢她做的雪梨肉饼汤,连喝两碗。刘书云想明白了,影视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她的所思所感,都放在小说里,《瓷缘》播出时,她也许看,也许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