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江祈安将这两个含在口中,声音里满是珍惜,“好名字。”
他便没有往下再说,千禧更是不满。
马车行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姓……什麽?”
千禧微怔,“姓千啊。”
她本想解释,是因为他还在狱中,贸然跟他姓引人闲言碎语,才没跟他商量,录名时便录了千穗岁。
刚要开口,便到了舒念芝的宅子前。
下车後,她兴奋不已,“这宅子可是念芝买的!这可是都城,寸土寸金,厉害吧!”
话一说完,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
跨过驱邪的火盆,江祈安只感觉到了不真实。
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她已经做了娘亲,怀里的孩子快满周岁,舒念芝在都城买了宅子,江年立在宅子前笑得爽朗,游刃有馀地指挥着人为他接风洗尘。
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世间,几缕残魂还在一片漆黑中游荡,寻不见栖息之地。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
面前是水汽氤氲的浴桶,千禧为他解开腰带,却被他一把握住,他恍惚着垂眸看她,湿了眼眶,万分生涩地开口,“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千禧看他都要哭了,真没敢装作一切都没发生那般轻松,只是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拭去眼角呼之欲出的泪,“嗯,那你洗,要洗得干干净净的,洗得香喷喷的,我们等着你用饭!”
她的手好暖,他止不住想用脸颊轻蹭,却是嗅到身上难闻的味道,生生退开。
躲进浴桶里,埋进水雾里,微微窒息的感受让他轻松,他将周身仔仔细细擦了个遍,头发丝乃至脚指头,一遍又一遍,细致且认真。
洗干净身体,身上全是香花皂的清香,名为干净的魂归拢一缕到身体里。
换上干净的衣裳,头发擦个半干,哪怕拢得随意,那名为体面的魂又归拢一缕。
方要出门用饭,隐约听得床帐内婴儿嘤嘤哭泣,江祈安心下一惊,到床前一看,千禧竟将孩子留在了房内。
他一时为难起来,明明咳嗽不止,竟还将他与孩子放在一屋,紧紧皱眉片刻,他在口鼻上围了块布巾,伸手去抱那孩子。
儿时千禧娘亲不在,他与千禧被交给邻家阿婆看顾,阿婆有个孙儿,他也得帮忙照看,于是抱个孩子他轻车熟路。
甫一抱起,就发现那尿布重重一片,许是潮湿让娃娃不舒服了,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干净的尿布厚厚一叠摞在榻上,他又轻车熟路换好尿布,而後抱起小声啜泣的穗岁,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多时,穗岁便不哭了,几缕湿发被她抓在手里,冰凉让她産生好奇,玩得越来越仔细,她捏捏头发,又擡头看江祈安,嘴里发出啊唔的声音,反复几次,江祈安忽然悟了,“啊,这是头发。”
穗岁似是听懂了,嘴里跟着发出呜呜声,虽然含糊,但江祈安立马明白了她这是在重复,布巾下,他嘴角扬起,又温声重复一遍,“头发。”
“唔啊~”
“头发。”
“呜呜~”
两人硬是将头发重复了十几遍,不厌其烦。
直到千禧安排好晚饭,走到门口就开始喊,“江祈安!洗完没,吃饭了!”
江祈安闻声慌张不已,连忙将娃娃放到床头,若无其事地站到了浴桶边上。
千禧闯进来,见他在擦头发,也不催他,转头去看床上的穗岁,望着她笑嘻了,小腿直蹬,千禧惊悚地回头瞪着江祈安,“你给她换尿布了?”
江祈安心头一紧,面上若无其事,“没有。”
“那你脸上系块布巾作甚?”
江祈安:“……”
千禧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心虚,随後他就躲了,她忍不住调侃,“这尿布换得真不错啊!又平整,松紧也合适,没有几十年的经验,绝对换不出这麽规整的尿布!”
“也不知是谁给咱穗岁换的呢?”她捏着嗓子,“是仙女吗?”
逗孩子的语调飞扬,穗岁咯咯笑了。
江祈安只觉脸一阵热一阵红的。
千禧回头,见人杵在那儿磨磨蹭蹭,东摸西搞的,才不去拆穿他,抱着娃就跑了,到门口喊一声,“快些来,就等你了!”
“喔……”
饭桌上,他坐得端正,热汤进肚,心肠的温度在渐渐复苏,魂又归一缕。
或许人就是要端坐在桌上吃饱饭,穿干净清香的衣裳,将自己拾掇体面勉强像个,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活着的尊严。
饭桌上,他没怎麽说话,却能感受到那桌子菜都是为他而做的,那鱼虽不如岚县的江鲫,却是有千禧做的的味道,连酱的味道他都尝出来了。
碗里没有被塞得满满当当,却持续不停地有菜送过来,江祈安不经意偷瞄她,只觉她并未像从前那样亲昵,也没有过多提及他,反倒是将这顿为他置办的接风洗尘宴,吃得像是家常菜,寻常热闹而已。
却是这刻意不提小心翼翼,让他感到无比放松。
毕竟他满身是罪,怎值得像一个英雄那样的回归,他会受不起。
她很细心,细心到他没有由来的卑微情绪她悉数洞察,慢慢等待,而後在以後的某一天,心里的空洞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悄悄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