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第一个故事,是在被这座购物中心困住的第九夜。
在那个故事里,临终的梦会像衰老的鲸鱼般聚集到同一个地方死去。
完成第二个故事是在半年后,“他”终于允许“我”登上天台的当晚。
在那个故事里,文字拥有自己的意志,会随兴所至地将执笔者写下的词句与篇章化为真实。
而今天凌晨搁笔的这个故事,是关于老游戏的。
年轻的主播,在直播闯关的途中发现了攻略上没有记载的暗门,并因此而误入了游戏中的奇妙世界……
“他”很喜欢这个故事。
明明落地窗外的天空已透出鱼肚白,写满字的稿纸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准时消失,而是在被“我”当作书桌的餐饮店吧台上兀自翻动着。
或许是个逃走的好机会。站在店门口的“我”这么想着,悄悄地转过身体。
今天的“我”,穿着在这里度过第一晚时被换上的那身洋装:纯白的高领上衣与裤袜,淡群青色的无袖收腰连衣裙,以及将短披肩系在胸前的绿宝石胸针。
“我”低下头,看了看长得足以盖住手掌的袖子,和跟高8cm的圆头娃娃鞋。
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这身衣服过会儿的变化就令人不安。
如果身上的不是“常服”而是“运动服”就好了。“我”无意义地腹诽着。
“他”在这座购物中心里几乎是全能的,但并非全知。
和人类一样,“他”也需要集中注意力来感知、察觉、分辨——而这些知觉领域的延展范围,在时间或空间上都不是无限的。
换句话说,“他”并非每时每刻都监视着购物中心的每个角落。
若能抓住他注意力分散的空档,即使是普通人……甚至是行动力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柔弱之辈,也有机会捉住那一线逃脱的希望。
已在购物中心里待了两年多的“我”,很熟悉这间餐饮店周围的布局。
电梯是“他”的领地,但安全通道却不是。
一般人从这里出发,沿着指示牌的方向快步行走,到经由走廊抵达安全通道为止,期间用时大约是两分钟。
也就是说,即使是“我”也有可能在四分钟内走完全程。
按照“他”喜欢发呆的性子来说,五分钟以下应该都算有希望才对。
“我”打定主意,小心地挪动起脚。
裙子不长,两腿间稍微有一点凉,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想抢在“那个变化”到来前通过走廊的门,能少费很多劲儿。
“他”对声音的反应比人类要迟钝一点,就算稍微发出点声音也没有问题。
“我”这么想着,打算更粗暴地踏出步子,但却悲哀地发现身体已经忘记那种步伐的走法了。
无论怎么卖力地想要重现自己回忆中大步流星的模样,手脚都觉得别扭,怎么也快不起来。
最后,还是只能选择以可爱的小跑姿势前行。
因为那是这两年多以来,身体所习惯的几种步伐中速度最快的一种。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否认了。
即使再怎样怎样欺骗自己说“至少内心依然维持着原样”,事实也摆在面前。
“我”改变了——不,应该说是“被”改变了。
在“他”的意志下,从外到内、缓慢而又确实地。
但正因为是这样,才要尽快、尽早地逃离这里。
否则,说不定连自己往日的容身之处都会彻底失去。
走廊的门已近在咫尺。但在这瞬间,“变化”也开始了。
整套衣服迅速地收紧、增厚,身体各处都传来了被布料进一步束紧的触感,尤其是腰、颈和腿。
裙摆蠕动起来,开始以不容拒绝的势头向下延伸,鞋子所发生的变化也迫使“我”放慢脚步:鞋帮与变厚了的裤袜融为一体,鞋跟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高,让“我”被迫踮起脚尖。
与此同时,袖子末端微微膨胀。
迟了一步。“我”忍耐着,没有反抗。
还来得及,徒劳的反抗只会让“他”更早地察觉到异状,现在更重要的是打开眼前这扇通往安全通道的门。
“我”咬着牙、拖着行动愈发不便的身体挪到了走廊门口,身影映在一旁的橱窗玻璃上。
连衣裙那原本只到大腿中部的下摆,现在已经长到了脚踝位置,而且还变得极为紧窄,严丝合缝地勾勒出双腿的曲线,直到脚踝处才逐渐向周围展开,形成类似于鱼尾的构造,遮盖住几乎将脚背完全绷直的10cm高跟鞋——现在或许应该叫做袜靴才对,它已与裤袜融为一体,将“我”颈部以下的每寸肌肤都包复住了,不仅均匀地对被包覆其下的躯体施加着压力,还着重照顾了脖颈、腰部、大腿根等部位,以几乎要留下印痕的气势勒入,甚至让人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若“我”持续以比普通人散步更快的速度移动,衣服就会变成这副令人难以行动的样式。
这条规则是“我”在这里住了四个月之后被加上的,从那以后,尝试逃离就成了件愈发折磨人的事情。
就譬如说面前这扇门。
对普通人来说,握住并转动门把手将门推开是件极其司空见惯的琐事,甚至不需要有意识地去控制身体,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