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不算,大嫂俞子美更是恨不得吃了周钰鹤的肉:“你根本不算周家的人,你大哥不过是说了句你是来周家收债的野种,你就下这麽狠手?”
“大嫂,你虽对我有误会,但我也不愿意跟女人多生事端。”周钰鹤很冷:“你有孕在身,一切请以周家子孙为重,莫要伤心,以免折了身子。”
大哥出事仅仅一个月後,俞子美意外流産丶痛失骨肉。虽没有确实证据,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周钰鹤,他百口莫辩,干脆不辩。
那之後,二哥跟大嫂就站在敌对他的统一战线。
整个新加坡对周钰鹤既未知丶妄议,又生畏丶远离。
周钰鹤不动声色地承受一切压力,工作之馀深居简出,只要有空就会服侍父亲,但父子之间多了一层微妙的关系,在亲近与疏远丶需要与排斥之间徘徊。
佣人们极会察言观色,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说,都无声退出去了。
“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吃早餐。”周泓光话语淡淡,他出身微寒,早年很拼,成婚时已经三十岁,三十五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六十三的年纪,精神矍铄,心思高深。
“我让人给父亲另做清淡的香米粥跟小菜送来。”周钰鹤用热毛巾擦拭父亲的手心,粗壮的手指骨骼显示了周泓光年轻时的艰辛,但这双手已经不再那样有力。
“天气热,热得闷不过气,这种时候多半不会有好事发生,热火朝天是兵戈之象。”周泓光看着鸟语花香的窗外花园,楼下就是绿茵一片:“我想出去转转。”
“现在雾水还重,湿热蒸发。”周钰鹤面色如常:“等太阳再好一些,我吩咐人背父亲下院子的阴凉处转一转。”
周泓光终于不再挑剔什麽,转头问他:“这两天有什麽新鲜事吗?我这个半死的人,实在是活得无趣。”
“父亲何必这麽说?”周钰鹤蹲下去,为他按着发麻的腿:“新鲜的事倒是没听说,父亲知道我除了工作很少出门,也不爱打听热闹。”
这点倒是,周钰鹤自小做人实在,不会四处打听新鲜事情来讨周泓光的欢心。因为这样,周泓光才会越来越喜欢周钰鹤。
但自己跟大儿子出事後,周泓光也害怕周钰鹤这种“实在”是一种冷血的本性,毕竟不是亲生的。
周泓光也不说话,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直牢牢黏在周钰鹤身上,“听说,你昨晚一直未归?这算不算新鲜事?”
周家已不是普通大户人家,从主人到下人,每次进出门口都有专人做好时间记录,甚至下人出门买什麽都要记下,回来时拿东西作证。
记录表的情况每天上报,无特殊事则说“正常”,有事则说事,这样能规范门楣,出了事也有对照。
而周钰鹤的彻夜不归是破天荒,这就属于“有事说事。”就算没人上报,佣人们都看到了,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昨晚偶然有兴致去舞场听歌,回来时见了几个朋友,喝茶到半夜。”周钰鹤也真没有隐瞒什麽:“这算是我的一时任性,让父亲担心了。”
“三兄弟之中你行事最稳重,品性也最整洁。”周泓光看着他:“要是累了,可以去放松,但不要松懈。连自己都管不住的人,不配有人生。”
“父亲的教导,我不敢忘记。”周钰鹤把父亲推到窗边,让他呼吸到新鲜空气:“不过是过眼繁花的欢场,我又怎麽会放在心上?”
佣人阿彩轻声走进去,慢言细语道:“老爷丶小爷早,光叔说,有事找小爷。”
周钰鹤将手放在父亲肩头,弯腰低头对他说道:“父亲好好进点早餐,忙完我再过来陪您。”
光叔在一楼的长廊等了一会,看到周钰鹤快步下楼梯,于是迎上去:“小爷,您要的东西我都准备齐了。”
周钰鹤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道:“谢谢光叔。父亲今天胃口不好,让厨房少做点油腻的东西。”
“我知道了,小爷。”光叔恭敬回答。
周钰鹤很想交待光叔不要一下泄露此事,下人们知道了倒无事,若是二哥周谦礼知道他的司机突然出远差,必然对他周钰鹤生出疑心来,也许会给他带来棘手麻烦。
但周钰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多馀,光叔不是个生事的人。没有足够的必要,光叔不会主动对人说任何事,这或许能为他周钰鹤查出司机死因争取到一些时间。
七点半不到,周钰鹤的车子又飞驰在了去诊所大楼的路上。
新加坡的华人街是不得不看的风景。
东区的繁华明亮跟西区的僻静黑暗形成对比。但其实西区只是没有东区的笙歌华舞,热闹程度绝不亚于东区,甚至热闹得让人头脑炸裂。
住在光鲜东区的华人大多身份体面,谈吐高雅丶穿着大方洋气,出行也颇为讲究。但西区环境简陋,住所拥挤,路边尘土飞扬。
家家户户的饭桌摆在门口,虫子满天飞,洗刷也全在路边。孩子的哭喊跟大人的嬉笑怒骂整天都随处可见,让那些身份高贵的人觉得看到恐怖地方,赶紧绕道。
但西区的人情味,也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只要是中国人,就都是老乡,老乡来自中国各地,但多是福建人丶广东人丶海南人。不管来自中国哪里,在这一片西区都被称作是自家人。
阮霖儿在西区住了只有几个月时间,但牛车水至今没人不知道她,只因她成为红极一时丶千金难求一曲的歌女。
在这一带,阮霖儿跟邻居的关系比较好,跟同龄的老乡付平津比较谈得来。付平津识文断字,浓眉大眼,已经准备上大学,要不是国内活不下去,不会漂洋过海在这里做个做码头工人。
邻居杞叔的命更苦。
他的儿子在码头搬货的时候被砸成重伤去世,工地很强硬,一分钱都没赔。杞叔的儿媳妇熬了三个月,便跟一个马来西亚来的监工卷了一笔工地的钱跑了。
工地找杞叔要人,杞叔却要工地陪儿子的命,双方僵持不下,牛车水的人全部抄家夥从四面堵着,还有人嚷嚷要报警。
工地的人看到情况不妙,钱也追不回来,只好自认了一句“倒了他妈的血霉”,挥手走人。
如今,杞叔带着五岁的孙子宝儿相依为命,白天把宝儿托给别的老妈妈帮带一下,杞叔就去皮革厂给人家割皮条赚钱,晚上把宝儿接回小房子。
邻居见祖孙俩的确可怜,每天送些吃的用的过去。
阮霖儿在母亲去世之後就不大有兴致回牛车水,因为不想看到继父林开兴跟他儿子林义才,她与他们没有什麽感情。
继父在母亲死後好几次去到歌厅要钱,阮霖儿连继父的面也不见,只叫人给了他一些零钱,顺便打发走。
继父不敢在歌厅门口叫骂,回到牛车水便跟邻居们骂道:“忘恩负义的小婊子!当初不是她老娘可怜巴巴说活不下去,我不会大发慈悲接她母女一起过!在家一日三餐闷声不吭,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好似我还欠她的债!如今长翅膀成金凤凰了,翻脸不认人了,拿我当乞丐一般打发!你个夜夜搔首弄姿的小婊子,还不知你这钱干不干净,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