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衙。
通判张鹿盯着陈觥腰间鱼袋,一脸戏谑,“难得难得,每日必定沐浴更衣的少尹大人,今日居然穿着没换洗的公服来上值。哎呀,你离我远点,还有焖出来的汗臭。快说,昨晚去哪鬼混了。”
陈觥想起今日茶滢对自己的回避,莫非她是嫌他身上有味。冤枉啊,昨日里本就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又在她家小院站了一夜,不免闷出不少汗来。直到天明,担心她悲痛过度伤身,才上楼瞧一瞧,正好人就醒了,恐怕被她误会了。
天地良心,他不仅爱干净,也不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陈府派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少尹大人在衙署简单冲洗後换上带有熏香的衣物,这才觉得舒服许多。
张鹿正在查阅昨天的卷宗,迟疑了下,还是递给了陈觥:“山海楼茶旭的死,不再查查吗?毕竟你和茶家……”
陈觥擡手打断了张鹿:“当然要查,但不能府衙去查,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查。”
张鹿疑惑,“为何?”
陈觥皱眉,“因为一切太巧了。茶旭昨日上陈府跟祖父商议婚期,恰好太子妃又派人上门游说祖父退掉这门亲事,刚好被茶旭听到了,他气不过跟太子妃的人起了冲突,还给祖父甩了脸子,闹得不欢而散。他从陈府出门後便不知所踪,接下来尸体就被发现在城外水门。”
张鹿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你怀疑……”
陈觥长呼了一口气,“所以这事,不能府衙去查。如今太子殿下领临安府事,朝中上下都盯着,尤其是魏王仍在虎视眈眈,难道让太子殿下去查太子妃,这将置太子颜面于何处,让他们夫妇如何自处。所以,只能我自己去查。”
张鹿迟疑道:“如果查出来,真跟太子妃有关,你怎麽办?”
陈觥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还能怎麽办,陈家和李家,太子殿下恐怕只能选一个。但愿此事,真的跟太子妃没关系。”
太子妃出自齐国公府李家,李国公家大公子率兵镇守国疆,是名副其实的武将世家。太子重用陈觥,看上的也是陈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张鹿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太阳xue,“茶家小娘子,知道这些事吗?”
陈觥顿了一顿,想起茶滢纤弱柔软无声流泪的模样,“还不知。等过些时日,事情弄清楚了,我再告诉她。这些日子嘱咐下巡检的兄弟,盯一下山海楼,别再出事了。”
张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觥扬眉,“想什麽呢,笑得这麽瘆人?”
张鹿感慨道:“前些天不知是哪个信誓旦旦,说谁都不娶。如今好像又变了样,又是送人回家守了整夜,还以权谋私保护人家。好感动啊……”
陈觥看着他,唇边浮起微笑的弧度:“我这麽做,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陈家。”
陈家世代做官,家族自有家族的威望和尊严。李家先是试探,陈家给了礼貌的回应,不打算联盟,已经圆了情面。如果李家真的动手,杀了茶旭,这便是挑衅。两家博弈,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这种明晃晃的越界行为。陈家若示弱,便是输了。
至于茶家的小娘子,怜悯是有,爱护亦有,就好似养在盆中的一朵花,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当然,最好还是养在自己家,独自欣赏便可。
陈觥愕然,他已经把她看成自己的东西了。
菜市的巫医是个酗酒的糟老头子,总是邋邋遢遢疯疯癫癫,因治病的手段和方子太过离经叛道,展现出来的水平又忽高忽低,不像医馆里把脉开方的正经大夫,所以被叫成了巫医。
大概是昨夜的酒还没醒,迷糊中就被蜜儿拖来了山海楼。
他趴在棺材旁看着里面的茶旭,乐呵呵地打招呼:“茶掌柜,真是客气了,这麽一大早地,你看看你自己都还没睡醒,就让人上门来请我喝酒。哎呦,你糊涂还是我糊涂了,你怎麽,怎麽睡在棺材里……”
这时茶滢端来了醒酒汤,蜜儿适时捏住巫医的鼻子,茶滢立马给巫医灌进了一碗醒酒汤。
巫医终于清醒了一点,看清了这是布置好的灵堂,不是山海楼的包房。
茶滢跪了下来,请求巫医帮阿兄验明死因。
巫医愣了一会才搞明白情况,吹了吹自己几天没洗的胡子,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等工具,仔细查验尸身。
半晌後,巫医伸了伸老腰,跟茶滢要了一壶陈酿。
“茶掌柜的确不是溺亡。生前落水受溺,一定会吸入溺液,死後尸体僵硬或移动,口鼻则会涌出泡沫,茶掌柜几乎没有,基本可断定不是溺亡。”
慧娘心如刀绞,双眼通红,“那先生可知,我夫君究竟是怎麽死的?”
巫医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日光下可见银针泛着紫黑色,透出一股诡异,“我取银针穿刺了他的胃,这颜色,确定是中毒无疑。”
茶滢扶着快要晕厥的慧娘,急切问道:“先生可知,我阿兄中的是什麽毒?”
巫医闻了闻银针,样子有些得意道:“这个毒你问别人,我敢保证没人能看出来。也就我,能看出点门道。这叫三色香,闻起来味道跟酒没区别,而且这东西只有宫里才有,于无形中清除异己。”
茶滢难以置信,“宫里?”
“对啊,三色香只有宫里才有。茶掌柜这是得罪了哪路人,怎麽跟宫里扯上恩怨。”巫医又定眼瞧了瞧慧娘,叹了一口气,“命自有定数,这去了的人终归是去了,活着的人才更重要。茶夫人,你可要保重,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