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青涩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主卧里那个裹成蚕蛹丶拒绝交流的身影。程述白没有开顶灯,只按亮了书桌上那盏复古黄铜台灯。暖橘色的光晕在深色的实木桌面投下一小片圆形领域,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印在身後满墙的嵌入式书柜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丶白粥和祁野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的丶独特的燥热气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揩过他下巴时,那一点微凉皮肤下滚烫的温度。
程述白在宽大的书桌後坐下,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桌面上摊开着几份寰宇法务部发来的加密文件,屏幕亮着,是《全能改造家》节目组资金流向的复杂图表和与李二名下公司交错的暗线。冰冷的数字和证据链条,指向一场蓄谋已久的商业构陷。
他拿起触控笔,指尖点在冰冷的屏幕上,试图将注意力拉回这些亟待处理的危机上。
笔尖悬停,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镜片後的眸光沉静如水,却似乎并未真正聚焦于那些图表。
抽屉没有完全关严,一丝缝隙里,透出一点与周围冷硬商务风格格格不入的旧物气息。程述白放下触控笔,指尖搭在抽屉把手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无声地拉开了那个最底层的抽屉。
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有几件零散的旧物,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像被时光遗忘的碎片。
一支笔杆磨得发亮丶甚至有几处细微磕碰痕迹的老式绘图铅笔,半块早已干硬龟裂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橡皮擦,还有一张边缘卷曲丶泛着陈年旧黄的。。。糖纸?
透明塑料的,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里面曾经包裹的廉价水果硬糖早已不见踪影。
程述白的指尖掠过那支旧绘图笔,冰冷的金属触感沿着指腹蔓延。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而遥远的触感,悄然推开了一条缝隙。
那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高烧,是在大二下学期期末的雨夜袭来的。
竞赛前夕,连续一周的熬夜赶图,淋了场猝不及防的冷雨,加上家里那通冰冷得毫无转圜馀地的越洋电话带来的巨大压力。。。。。。所有负面因素在身体疲惫到极限时轰然爆发。
程述白把自己反锁在画室角落的隔间里。单人宿舍回不去,那里只有四面白墙和更深的窒息感。
只有这里,充斥着松节油丶炭笔灰和纸张的味道,线条与结构的世界,才能让他获得片刻喘息的错觉。
高烧来得迅猛,意识像被投入滚烫的熔炉,又在冰窟里反复沉浮。身体沉重得仿佛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灼痛。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只垫着一件薄外套,画板歪倒在一边,上面是他挣扎着画了一半丶线条却扭曲失控的竞赛稿。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吞咽唾沫都成了一种酷刑。视野里,画室顶棚那几盏惨白的日光灯管,晕开成模糊晃动的光团。
他想爬起来找水,或者哪怕只是挪到稍微不那麽冰凉的地方,身体却背叛了意志,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绝望和生理上的巨大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头顶。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泥沼时,画室隔间那扇薄薄的胶合板门,被人从外面“哐哐哐”地砸响了,力道又重又急,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蛮横。
“程述白!程述白你他妈在里面装什麽死?!开门!”祁野暴躁的声音穿透门板,像一把带着火星的锥子,狠狠扎进程述白混沌的意识里。
祁野。。。
程述白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那扇震动的门板。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想开,也没力气开。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进这片冰冷的黑暗里。
外面的砸门声停了片刻,随即是更粗暴的踹门声,还有钥匙在锁孔里胡乱捅动的声音——显然祁野搞到了备用钥匙。
“咔哒”一声脆响,门锁被强行拧开。
光线猛地涌入昏暗的隔间,刺得程述白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脚步声带着风冲了进来,伴随着一股潮湿的雨水泥土气息和少年人特有的丶蓬勃又急躁的热力。
“操!你他妈真在这儿!”祁野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程述白感觉到有人蹲了下来,带着热力的手带着点试探地丶极其不温柔地拍打他的脸颊。
“喂姓程的,醒醒!你他妈烧成炭了?”
那手掌的温度,对于此刻冰火两重天的程述白而言,竟带着一种奇异的丶灼人的舒适感。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
祁野蹲在他面前,浑身湿透,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张总是写满桀骜和不耐烦的脸上,此刻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一种程述白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丶纯粹的担忧。他身上的黑色T恤紧贴着少年人劲瘦的腰线,肩头湿了一大片,显然是冒雨跑来的。
“水。。。。。。”程述白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一个字,干裂的嘴唇翕动。
“等着!”祁野低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隔间里没有水,他像头暴躁的困兽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过角落,最终定格在程述白画板旁边那个半空的丶用来涮笔的塑料水桶上。
桶里的水浑浊不堪,飘着铅笔灰和橡皮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