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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第1页）

月亮

封澜已在姜原待了快要一个月，但所求之事毫无眉目，她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从未安稳地睡过，每晚到了该入睡时，脑子却越发清明，郢州发生的一切都清晰的呈现在封澜眼前，漫天的火海，哭喊声和恐惧的眼神，以及那些只见过一次却分外清晰的面容还有金弋留下的最後一句话。

这一个月以来，她无数次在深夜爬起来去看那轮高悬天际的月亮，封淮曾说月亮能看透人心，可惜，今日的月亮也不复从前般清明，像蒙着一层纱，投下来的月光让封澜感觉分外凄冷，冷气侵入骨缝时，封澜又觉得就该是这样的，凭什麽只有自己还活着呢，该更冷些，最好冰雪覆盖真个荒原，把封澜整个埋入其中。

每当这时候，封澜就会爬起来走一走，她不能就这样被埋葬，她还没能为他们问一问，没能为自己问一问，为什麽？究竟为什麽？

今日唤醒她的是金弋的脸，漫天的火海中，她睁开眼，天依然黑着，封澜抹了把脸，决定出去走走。

大概是某种直觉，封澜不确定，当她听到某处的一声絮语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隐藏了自己，“娘娘说，可以行动了！”

对面的人安静了一瞬，随後说的话在封澜耳旁清晰起来：“知道了，你回去吧！”

封澜安静地站着，像是冬季飘雪後结着冰柱的桩子，直到对面的两个人先後离开，柱子才解冻，封澜又安静地回去等待天边第一丝亮光。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大街上转悠，看着这座城慢慢醒来，又带回烤包子，还有孟寒衣最爱喝的那家羊肉汤。

结束了每日早练，孟寒衣在她面前呼噜喝汤，汤喝尽，又将最後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孟寒衣嚼吧嚼吧，站起身，走出屋子，一步步进入边防墙。

他挥手指向一处工事，对封澜说“你看，那处建的时候，咱俩吵了好大一架，事实证明，听我的没错。”

眼泪憋了许久，终究是没憋住，封澜再一次痛恨这样的自己，她该毫不犹豫地拿起剑，一剑捅穿面前的人，但是，她只听见自己懦弱的哭腔，懦弱地问：“为什麽？”

她忍了一个月，憋了一个月，怀疑否定又怀疑，直到昨日真切地听见，她想问问为什麽，不是寰西军的统帅吗？不是要保家卫国吗？封澜在郢州看着他时不能理解，知道他没杀自己时不能理解，今日依旧不能理解。

“封澜，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母亲是怎麽死的吗？”孟寒衣没想等封澜的回答，他继续说：“我母亲尚有身孕，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外室回来，我母亲胎死腹中，日渐憔悴，他们却和和乐乐，恩爱如常，在他的无视下，没有人敢救我母亲，只有她，一个小医女，肯为我延缓母亲的寿命……”孟寒衣眼中血丝遍布，情绪已由最初的激动到现在可以平静地说出。

封澜看着他的背影，就像每一次出征前一样，听着他曾经简短的“我母亲是病死的”之外更多的故事，然後开口：“所以，你把她送进宫，而你，做她的後盾。”

孟寒衣摇摇头，语气平静，又带着从那场剧烈的回忆中抽出来的艰涩感，他说：“是她自己想入宫的，她在入宫前给了我一副药，让我看着那两个人肝肠俱断，艰难咽气的样子。封澜，你知道吗，那是我此生最畅快的一天。”

任由眼泪砸在城砖之上，耳鸣声中封澜听着孟寒衣的回忆：“所以，我当时就决定，只要她需要，我可以做一把冷血的刀。”

“那为什麽……又要放过我？”泪水迷蒙间，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直到铁锈味涌入口腔，她还是不明白。

孟寒衣转过身，回望封澜，他的眼睛依旧通红，语气中似怜悯又似欣慰：“因为你总是这样，封澜，你总是这样，在听到我母亲的事後哭得比我还凄惨，知道街边百姓谁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总是偷摸着放点银子，知道哪家姑娘被强嫁给别人你骑着马去抢亲，就连宋竚下了一道密旨，你也担心我会不会受牵连，封澜，你总是这样，会死的，会死得很惨。”孟寒衣的眼睛涌出泪，不像是在郢州冷酷下令的人。

相对无言，封澜渐渐平息，将眼泪擦干，擡起头看着孟寒衣：“来，我们再比试一场，这一次赌上生死。”

孟寒衣依旧静静地看着封澜，半晌，他开口：“封澜，我还不能死，我若死了，他们就知道你还活着，那你还如何出其不意，扰乱他们的计划……”

几日後，边靼异动传回上京，与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齐国大军压境以及东边藩属小国的一系列蠢蠢欲动，一时间除了北边的漠北外，大堇几乎面临四面楚歌的局面，不难想象，若是大堇在围攻之下失利，到时该如何被蚕食，而漠北，又是否能忍住如此诱惑，不来分一杯羹呢。

金銮殿内，宋竚正剧烈地咳嗽，朝臣们缄默地看着他佝偻着背，宋竚艰难咽下喉咙中的锈味擡起头看去时，恍然觉得他们仿佛都在等着自己死的那一刻。

不过还不算太糟，以封淮为首的几个官员率先提出应对之策：“陛下，当务之急唯有让寰西军，镇南军以及驻守在东边的定远军积极应对，上京及几个中心城也该筹备粮草，以解将士後顾之忧。”

是了，宋竚突然想起，宋翊安回来後，他把宋翊安的定远军派到了赋闲的东面，没想到自己当年与宋翊安明争暗斗，最终还是要靠他保护这个国家，他不知该不该笑，但此时，他能做的，唯有一道不知是否还有用的旨意。

宋竚累了，又低声下了几道旨就退了朝，难得的，他在御花园的秋千架上坐了会儿，在高昌的劝慰声中起身，没有回应高昌回寝殿休息的提议，倒是淡淡地摆摆手：“去顺德宫吧！”

顺德宫的门关上，只留下一对徒有其名的母子，宋竚咳嗽後轻喘着，待慢慢平复下来，他用从未有过的商量与哀求口吻，问榻上安坐的人：“娘娘到底想要什麽？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是娘娘想要的吗？”

于萱难得地正眼瞧上一眼这个当初被各方博弈妥协上来的棋子，好整以暇地开口，施恩一般地为其解惑：“当年，我要承此大统，被那群老家夥阻扰限制，如今我要告诉他们，告诉天下人，是你宋竚没本事，把这天下变成这样，而我，是拯救了这一切的人，是最有资格登上这个位子的人！”

宋竚看着于萱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觉得她已经疯了，因此他提醒道：“当年阻扰您继承大统，是因为先皇和太子的死有蹊跷，不知您是否记得，太子殿下是离开您的寝宫後没的。”

于萱听到宋竚提起宋靖，情绪激动起来，她指着宋竚怒喊道：“这本来就是靖儿的皇位，你是个什麽东西？本宫会替他把一切都拿回来！”

宋竚冷静地看着眼前人的行为举止，就像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一般，他也知道眼前的人应当早就疯了，疯得彻底，她陷入自己的世界，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他叫来高昌扶自己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看着那个已经疯癫的女人，提醒着：“娘娘，太子殿下绝不希望自己的百姓陷入战乱之苦，您好自为之！”

宋竚知道此事已经难以停下来，于萱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皇位，她还想要一个救世者的名义，只是引狼入室後，狼群岂会轻易退去。山雨欲来，他坚持不久了，他叫来月明，安排宫中他能调动的一切人手送他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