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四个脑袋凑在一起分食着沾灰的甜糕。林时和沫沫像两只小仓鼠,吃得满脸渣子。
林烬蹲在窝棚门口,望着远处租界璀璨的灯火,突然用手肘捅了捅秦逸兴:“老秦,等攒够钱,咱们带俩小的搬城里去。”他掰着手指头算,“你腿脚好,去拉黄包车准行。沫沫总不能一直住这种。。。。。。”话没说完,一根茅草从棚顶掉进他脖领里。
秦逸兴正用树枝在地上划拉,闻言嗤笑:“就俺这暴脾气?拉两天说不定就得跟客人干起来!”但他黑眼睛里闪着光,"
“不过。。。。。。听说霞飞路那边新开的百货公司招送货的,会写字还能多开三成工钱。”
林时和沫沫挤在油灯下练字,闻言同时擡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同样憧憬的光。
“急啥,一步步来。”林烬把今天的收入分好,最厚的那沓用破布包好塞进墙缝,“我先稳住代写摊,得空去洋行打听打听。。。。。。”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会洋文的,一个月能挣八十块大洋!”
秦逸兴倒吸一口凉气——这够买半间石库门了!
夜风吹动记账本,最新一页写着:
目标清单:
1。租间有玻璃窗的房子(10块月)
2。送林时进学堂(学费5块学期)
3。买辆二手黄包车(秦大个专属)
4。给沫沫扯块花布(小姑娘该有裙子了)
林时突然举起作业本,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新学的英文:“G-o-o-dn-i-g-h-t!”
月光漏过破屋顶,斑驳地洒在四人身上。在这个满是跳蚤的窝棚里,有什麽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比春天的竹笋还鲜嫩,比苏州河的浪花还透亮。
第二天,林烬的小摊前冷冷清清。偶尔有人来问价,却总因为几个铜板讨价还价半天,最後骂骂咧咧地走了。街对面,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正趴在地上乞讨,破碗里零星躺着几个铜子儿。
“写封信要两个铜板?你咋不去抢!”一个穿着补丁褂子的妇人尖声嚷道,口水喷到林烬刚铺开的信纸上。
林烬强压着火气解释:大婶,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呸!前头那个老秀才才收一个!”
林烬攥着毛笔的手直发痒——要是在21世纪,他早掏出手机刷会儿微博消气了。现在只能干瞪着眼,看街角几个黄包车夫蹲着赌骰子。
忽然一阵骚动。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两个穿绸衫的男人拖拽着个瘦小的女孩走过。女孩手腕上系着草标,脸上挂着泪痕却不敢哭出声。
“新鲜货色,十二块大洋!”其中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吆喝,“买回去当丫鬟童养媳都行!”
林烬胃里一阵翻腾。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空的。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光蛋。旁边的林时早已吓得钻进他怀里,小身子直发抖。
街对面,卖云吞的老头叹了口气,往锅里多扔了把葱花。更远处,几个包身工像牲口似的被赶进工厂,铁门“咣当”一声关上。
林烬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指,突然无比想念那个可以随手点外卖丶刷短视频的世界。哪怕是最无聊的贪吃蛇游戏,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哥哥。。。”林时轻轻拽他衣角,“那个小姐姐。。。会不会挨打啊?”
林烬张了张嘴,却发现什麽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暮色中,卖身女孩的呜咽声渐渐远去,混着报童的叫卖丶乞丐的哀告丶还有远处码头轮船的汽笛。
这个1930年的黄昏,真实得令人窒息。
林烬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收摊的手指微微发抖。今天统共就赚了八个铜板,还不够买两碗阳春面。
他低头看了看依偎在身边的林时——小孩正专心致志地舔着一块麦芽糖,那是早上出门前林烬咬牙给他买的。糖块已经化得只剩指甲盖大小,林时却舍不得一口吃完,每次只小心翼翼地用舌尖碰一下。
昨天的好运气,果然只是侥幸。。。。。。
可能是新人穿越福利?!
林烬攥紧装钱的破布袋,布料粗糙的触感磨得掌心发疼。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正翻着垃圾堆,突然惊喜地扒拉出半块发霉的窝头。
林时突然拉拉他的袖子:“哥哥,糖给你吃一口。”
那块小小的丶沾着灰尘和口水的糖,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林烬喉咙发紧,蹲下来轻轻抱住弟弟:“你吃,哥不爱吃甜的。”
谎言。
在21世纪,他可是能一个人干掉整个生日蛋糕的甜食控。
夜风卷着煤灰吹过街道,林烬把林时往怀里带了带。他望着远处租界璀璨的灯火,那里有西装革履的洋人,有坐着黄包车的富家小姐,还有飘着钢琴声的咖啡馆。。。。。。
而他们所在的这条肮脏的弄堂,连月光照进来都是支离破碎的。
既然回不去。。。。。。
林烬感受着怀里小孩温热的呼吸,那就拼了命也要让他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他忽然想起早上看见的招聘啓事——法租界有家书店在招会中英文的店员。虽然工钱不多,但至少。。。。。。比在街头看人脸色强。
“走,回家。”林烬把林时背起来,“明天哥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孩困倦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糖渍黏糊糊地蹭了他一脖子。这黏腻的触感,成了林烬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真实的锚点。
远处,又一轮明月升起。照着朱门酒肉,也照着路边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