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新工作2
夕阳西沉,法租界的路灯次第亮起。林烬将黄铜鸡毛掸子挂回原处,又用软布将柜台上的玻璃罩灯擦得锃亮。
张冠清正在柜台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时不时推一推滑落的金丝眼镜。
“新来的,”他突然擡头,“月钱要等到廿五号发薪日,老先生规矩。”说着递过一本蓝皮簿子,“在这画押,算是预支三日饭钱。”
林烬接过毛笔,在“预支大洋壹元整”下工整地签了名。这才明白民国时期的书店夥计都是月结工钱,平时只能预支些生活费。他偷偷掂了掂钱袋里的银角子——勉强够买十斤糙米。
杜老先生从内室踱出来,手里捧着个珐琅暖手炉:“天要落雨,早些回去罢。”他看了眼门外,“你那两个小的,在骑楼底下候着呢。”
林烬忙将店门前的洋灰地扫净,又检查了书架防潮的石灰包。张冠清突然往他怀里塞了把油纸伞:“明日记得带来!这伞要值五角洋钿呢!”语气虽凶,却悄悄把伞绳往他手腕上缠紧了些。
推开雕花玻璃门,潮湿的秋风裹着煤烟味扑面而来。
林时和沫沫果然缩在对面骑楼柱子旁,见了他立刻蹦起来。小孩们懂事地没敢靠近,只远远喊着“哥哥”,四只眼睛却黏在他簇新的藏青长衫上打转。
“走,回家。”林烬撑开伞,三个脑袋挤在伞下穿过细雨迷蒙的街道。路过米铺时,他摸出个银角子:“称二升米,要新到的暹罗米。”
暮色中的巷子里,卖夜宵的馄饨挑子冒着热气。林时忽然拽他衣袖:“哥哥,长衫。。。会淋湿的。”小孩声音轻得像猫叫,手指小心翼翼拈着浸湿的衣角。
林烬心头一热,索性把伞往两个孩子那边倾斜:“不怕,哥哥有办法。”
他想起大学时看过的老电影,学着男主角的派头脱下长衫搭在臂弯——这才发现内衬早已被汗浸透,散发着廉价肥皂与油墨的混合气味。
远处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当当敲了七下。
林烬望着雨中模糊的租界灯火,突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米袋比什麽系统金手指都实在。
至少今夜,草棚里会有米香;至少明天,他还能穿着体面的长衫走进那间飘着书香的店铺。
暮色渐沉,林烬一手牵着林时,一手提着米袋,将沫沫送到她家窝棚前。破旧的油毡门帘突然被掀开,秦逸兴高大的身影钻了出来,煤油灯的光在他黑黝黝的脸上跳动。
“哟,文化人回来啦?”秦逸兴弯腰抱起妹妹,眼睛却盯着林烬臂弯里的米袋,“今儿代写信挣了多少?”
沫沫抢先搂住哥哥的脖子:“烬哥哥不去码头啦!他在明德书店找到差事了!”小姑娘兴奋地比划着,“穿的可体面的长衫呢!”
秦逸兴的浓眉高高扬起:“当真?”他不由分说挤进林烬的窝棚,煤油灯将草棚里照得影影绰绰,“那洋书店不是只要念过洋学堂的?”
林烬把米袋小心地藏进墙角稻草堆,取出小半瓢递给沫沫:“运气好罢了。”他掸了掸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先生心善,知道我要养弟弟。”
秦逸兴一屁股坐在草席上,震得窝棚顶簌簌落灰:“工钱咋算?日结?”
“月结。”林烬苦笑着摸出钱袋,“预付了三日饭钱,统共一块大洋。”银角子在灯下泛着微弱的光,“够买十斤糙米,还剩几个铜板。”
林时突然从破布袋里倒出十几个铜板:“加上我今天卖报的!”小孩的掌心被铜钱印出了红痕。
秦逸兴吹了声口哨:“乖乖,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那书店可是在法租界,你。。。”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林时条件反射地往哥哥怀里钻,沫沫也紧紧抓住秦逸兴的衣角。四人屏息听着巡捕房的哨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总之,”秦逸兴起身抱起妹妹,“明儿我送沫沫去你书店附近卖报。”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黑脸上露出罕见的犹豫,“那个。。。书店还招人不?俺虽然字丑,力气管够。。。”
林烬望着好友粗粝的手掌,突然想起阁楼上那些待整理的沉重书箱。夜雨打在油毡上的声响渐渐密集,将1930年的上海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林烬往竈膛里添了把稻草,火光映着他新换的长衫下摆。
他擡头看向秦逸兴:“要不明天我带你一起去问问?老先生心善,兴许能给你安排个搬书的活计。”火光在草棚里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发霉的土墙上,“咱们在一块,也好照应这俩小的。”
秦逸兴搓着粗糙的手指,煤油灯照出他掌心的老茧:“俺这双手,搬货行,握笔可不成。”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俺盘算过,要是咱俩能攒够三十块大洋。。。”
“买辆黄包车?”林烬眼睛一亮。他想起每天在书店门口等客的那些车夫,虽然辛苦,但比码头搬货强多了。
林时突然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我知道!静安寺路口的二手车行,上个月有辆只要二十八块!”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车篷是蓝布的,可新了!”
沫沫也掰着手指算起来:“哥哥拉车,烬哥哥在书店,我和林时卖报。。。”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稻草屑在灯光里纷纷扬扬。
秦逸兴的大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成!就这麽着!”他转向林烬,“俺明天就去码头把活辞了,先在你书店附近找个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