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正专注地书写着给宣雨青的感谢信,钢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他写到“承蒙宣小姐引荐读书会”时,笔尖微微一顿,不自觉地想起程添锦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叮铃——
门口的风铃突然清脆地响起。林烬擡头,看见宣雨青正推门而入,身边还跟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年轻姑娘。他慌忙将未干的信纸翻面盖上,却不小心碰倒了墨水瓶。
“当心!”
一道敏捷的身影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即将倾倒的墨水瓶。
林烬这才看清来人——那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时下女学生流行的靛蓝上衣黑色褶裙,胸前别着大学的校徽。
她扶瓶子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得短而干净,没有涂任何蔻丹。
“谢谢。。。”
宣雨青掩唇轻笑:“林先生,这位是我的好友左南箫,刚从意大利留学回来。”她转向身旁的姑娘,“南箫,这就是我常提起的明德书店林先生。”
“久仰大名!”左南箫大方地伸出手,“雨青说你讲《牡丹亭》比他们文学院的教授还有趣。”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林烬。
林烬迟疑地握了握那只手,触感温暖干燥。他注意到这位左小姐的指甲边缘有些墨水渍,像是经常伏案写作的人。
“左小姐过奖了。”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封感谢信往账簿下又塞了塞,“宣小姐今日来是想找什麽书吗?”
宣雨青正要开口,左南箫却突然凑近柜台:“咦?这是最新版的《儿童心理学》?”她拿起林烬昨日刚从程添锦那里得到的那本书,眼睛一亮,“林先生也研究这个?”
林烬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这是程教授送的,只好含糊道:“随便看看。。。”
“我在佛罗伦萨时专门考察过儿童教育。”左南箫兴奋地翻开书页,指着某处批注,“你看这段关于感官教育的论述。。。”
宣雨青无奈地摇头,从手袋取出烫金请柬放在柜台上:“下周我过生日,想请林先生赏脸来。”
她看了眼正热烈讨论的好友,轻声道:“南箫刚回国,对国内平民教育很感兴趣,听说你在教贫民窟的孩子识字,非要跟来见见。”
左南箫闻言擡头,短发随着动作俏皮地晃动:“林先生,听说你弟弟刚入读实验小学?那可是上海最难进的平民学校!”她眼中闪着钦佩的光,“你一定有特别的法子。”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在三人之间流淌。
林烬望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姑娘,突然想起21世纪那些为教育奔走的志愿者。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程添锦给的读书会请柬,那烫金的边缘微微发烫。
“左小姐过誉了。”他斟酌着词句,“只是运气好,遇到贵人相助。。。”
话未说完,左南箫已经热切地打断:“叫我南箫就好!”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叠文稿,“这是我写的《意大利平民教育考察报告》,想请林先生指教。。。”
宣雨青看着好友自来熟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烬接过那叠还带着油墨香的文稿,在扉页看到一行清秀的字迹:“教育不是特权,而是每个孩子与生俱来的权利。”
阳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格外明亮。林烬望着眼前这两个出身富贵却心怀热忱的姑娘,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除了苦难,还有希望的火种在悄然生长。
他不由自主地被左南箫的热情感染,多聊了几句教育理念。宣雨青见状,唇角微微扬起,体贴地转身走向书架,给他们留下交谈的空间。
“所以你认为,平民教育最紧迫的是师资问题?”左南箫双手撑在柜台上,眼睛亮得惊人。她说话时,齐耳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
林烬不自觉放松下来:“师资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拿起柜台上的毛笔,在废纸上画了个简易图表,“你看,现在平民学校的课程设置完全照搬精英教育,可贫民窟的孩子最急需的是。。。”
“实用的生存技能!”
左南箫突然拍案叫绝,震得柜台上的镇纸都跳了一下,“天啊,这和我在那不勒斯贫民区的观察一模一样!”她激动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能详细说说你的想法吗?”
林烬瞥了眼书架间宣雨青若隐若现的身影,压低声音道:“其实这些不是我原创,是我家乡。。。呃。。。一位先生的研究成果。”
左南箫已经飞快地记录起来,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写字时习惯微微皱眉,右颊露出个小小的酒窝。阳光透过她耳後的碎发,在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林先生,”她突然擡头,眼神热切,“下周雨青的生日会,你一定要来!”她压低声音,“我父亲是教育局的,他最近正在筹划。。。”
“南箫,”宣雨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文学区书架旁,手里捧着本《新月集》,“你又拉着人谈你那些教育改革了?”她语气温柔,眼中却带着几分调侃。
左南箫吐了吐舌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了:“雨青你不知道,林先生的想法太精彩了!”她转向林烬,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添锦哥知道你这麽懂教育吗?”
林烬耳根一热,手中的毛笔差点掉落。就在这时,门口风铃又响——张冠清抱着一摞新书进来,眼镜後的目光在三人之间狐疑地扫视。
左南箫却已经直起身,利落地合上笔记本:“就这麽说定了,生日会见!”她朝林烬眨眨眼,又对宣雨青喊道:“雨青,我们该走啦,你不是还要去裁缝店?”
宣雨青将《新月集》放回书架,经过柜台时对林烬微微一笑:“林先生,那封信。。。”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账簿压住一角的信纸,“我很期待。”
两个姑娘离开後,书店突然安静下来。张冠清把新书重重放在柜台上:“又招惹哪家大小姐了?”
林烬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桌上左南箫忘带的钢笔——一支造型新颖的派克笔,笔帽上刻着"ToNanxiao,Florence1929"。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笔身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就像那个姑娘眼中跳动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