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锦愣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他擡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唇,又看了眼林烬故作镇定却红透的耳尖,终于迈步跟上。
“林同学。”他在身後慢悠悠地道,“你这'新式拜年礼',倒是比《礼记》教的实在。”
林烬头也不回,只擡手冲他比了个手势:“闭嘴,吃你的饺子。”
院门合上的刹那,远处巷口的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烟头明灭了一瞬,随即被掐灭在雪地里。
1931年,正月初二,程公馆
晨光微熹,林烬牵着林时和沫沫站在程家朱漆大门前。
两个孩子穿着崭新的棉袍——林时是靛青色的,袖口绣着暗纹云朵;沫沫则是桃红色,领口缀着小小的珍珠盘扣,都是程添锦年前特意差人送来的料子做的。
“哥哥,真的要磕头吗?”林时小声问,眼睛却亮晶晶的。
“见长辈要行大礼。”林烬低声叮嘱,自己却也有些紧张。他手里提着两盒稻香村的八件点心,红纸捆得方正正,是特意按老北平的规矩备的礼。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程家的老管家福伯笑眯眯地迎出来:“林先生来啦!老太太一早就念叨呢!”
穿过影壁,庭院里已摆好了红木条案,上面供着香炉和鲜果。
程老夫人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一身绛紫色团花褂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茍。林烬带着两个孩子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三叩首的大礼。
“给老太太拜年,恭祝福寿安康!”
“好好好!”
程老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亲自递过三个红绸荷包,“来,压岁钱拿着,平安顺遂!”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装着新铸的银元,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
程添锦站在一旁,穿着暗红色团花长衫,金丝眼镜链垂在胸前,一副斯文模样。可当林烬起身时,他的指尖悄悄擦过林烬的手腕,在袖口的遮掩下轻轻一勾。
林烬耳根一热,假装整理衣摆躲开了。
趁着林时和沫沫被程家小厮带去後院看烟花,程添锦“恰好”领着林烬去书房取书。门一关,他就将人抵在了多宝阁前。
“程教授,”林烬压低声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程添锦的拇指抚过他的唇瓣,低笑道:“《周礼》有云,'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另一只手却探进林烬的袖口,摸出那个红绸荷包,“老太太给你多少压岁钱?嗯?”
“干嘛?程少爷还要收回去?”林烬挑眉。
程添锦忽然从自己袖中取出个更精致的锦囊,塞进林烬手心:“我的这份。。。得私下给。”
锦囊里是一枚白玉平安扣,温润如水,系着细细的红绳。
“保平安的。”程添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戴着,别摘。”
林烬捏着玉扣,喉结滚动了下,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微微仰起脸,漂亮的眼眸在透过窗棂的冬日暖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眼尾那颗泪痣随着笑意微微上扬。
他故意放慢语速,声音压得又低又软:“程教授这麽聪明。。。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麽?”
程添锦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擡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後的目光却暗了几分:“《诗经》有云——”
“少来这套。”林烬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巴,“猜对有奖,猜错。。。”温热的呼吸拂过程添锦的领扣,“要罚。”
藏在身後的手突然举到两人之间——是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针脚细密却略显笨拙,一看就是生手绣的。香囊鼓鼓囊囊,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艾叶丶苍术丶白芷。。。”程添锦轻轻捏了捏,突然顿住,“还有。。。玫瑰?”
“婶子说能辟瘟病。”林烬的耳尖泛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香囊的流苏,“我跟着学了半个月。。。”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握住。
程添锦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楚辞》里说'纫秋兰以为佩'。。。”他的唇擦过林烬的指尖,“不如林同学亲自给我戴上?”
香囊的红绳绕过深色长衫的盘扣时,林烬的指尖有些抖。程添锦突然按住他的手背,将掌心贴在自己心口:“这里。。。还缺个平安扣。”
林烬的指尖在程添锦心口轻轻一抓,隔着上好的绸缎面料,能清晰感受到对方骤然加快的心跳。
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狡黠的猫:“知道了——”尾音拖得长长的,“等我再攒点钱就给你买。”
程添锦呼吸一滞,突然攥住他作乱的手腕。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两人紧贴的衣袖上烙下斑驳的光影。他低头时,金丝眼镜链垂下来,凉凉地扫过林烬的手背: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温热的唇几乎贴上林烬的耳垂,“我现在就很想知道,林同学要攒多久的私房钱——”
“程添锦!”林烬红着耳朵去捂他的嘴,“你堂堂大学教授,怎麽整日想着搜刮穷苦百姓!”
藏在袖袋里的账本却突然滑落——最新那页明明白白记着「十二月分红:大洋十五元」,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铜钱标记。
程添锦眼疾手快接住账本,镜片闪过一道了然的光:“原来林掌柜。。。”指尖点在那行数字上,“早就在偷偷攒聘礼了?”
“放屁!”林烬劈手夺回账本,却在慌乱中带落了案头的《诗经》。书页哗啦啦翻动,恰好停在“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页。
窗外突然炸响一串鞭炮,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在1931年正月的阳光里,程添锦笑着将人搂进怀中,而林烬攥着账本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长衫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