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和沫沫。。。”林烬的声音闷在程添锦肩头,“他们带着胶卷。。。”
程添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他推开林烬,镜片後的眼睛锐利如刀:“什麽胶卷?”
“宣雨青给的,虹口布防图。”林烬这才注意到仓库里还有其他人——两个穿学生装的青年正在整理油印机,地上散落着《告全国同胞书》的传单。
程添锦闭了闭眼,突然拽着林烬往仓库深处走。最里间的货架上堆满茶叶箱,他移开其中一个,露出後面的暗门。
“听着。”程添锦的声音压得极低,“明天天亮前,会有人接林时他们来这儿。”他的手指抚过林烬颈侧,那里有一道被顾安掐出的红痕,“顾安的人一直在书店附近守着。”
林烬这才稍稍放心,但随即又想起什麽:“你的伤。。。”
“子弹擦伤而已。”程添锦轻描淡写地带过,却在不经意转身时皱了眉。煤油灯下,林烬看见他白衬衫後腰处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
外面突然传来三声猫头鹰叫——是约定的警报信号。程添锦迅速吹灭油灯,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捂住林烬的嘴。
“巡捕查房。”他在林烬耳边轻声道,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别出声。”
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手电筒的光柱透过木板缝隙扫进来。林烬屏住呼吸,感觉程添锦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又快又重。
“。。。顾家的産业,查什麽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二少爷刚打过招呼。。。”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添锦长舒一口气,却仍保持着将林烬圈在怀里的姿势。黑暗中,他的唇无意间擦过林烬的额角。
“胶卷的事。。。”程添锦终于松开手,“你做得对。”
林烬摸到他的手腕,在上面轻轻划了个“安”字,程添锦低笑一声,回划了一个“心”。
货架後传来窸窣声,一个青年探头进来:“程先生,最新消息,南京那边。。。”
程添锦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拍了拍林烬的肩:“去休息会儿,里面有小床。”他转身时,白衬衫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像一幅残缺的地图。
林烬没有动。
他望着程添锦走向油印机的背影,突然想起21世纪历史书上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原来所谓“抗日救亡运动”,就是由这样一个个不眠之夜组成的。
林烬上前猛地攥住程添锦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正在整理传单的青年们都擡头望来。煤油灯的光晕里,他看见程添锦镜片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我跟你们一起。”林烬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不是作为被保护的累赘,是作为——”
程添锦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
仓库角落的油印机突然卡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慌忙去修,手指被油墨染得漆黑。林烬盯着那些飞散的传单,上面“收复东北”四个大字被油墨晕染得模糊不清。
“意味着。。。”林烬抽出手,从怀里掏出那把刻着“宁为玉碎”的匕首,“下次你受伤时,我能挡在你前面。”
程添锦的呼吸明显一滞。
“林烬。”程添锦最终只是这样叫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弟弟才十二岁。”
这句话像把刀,精准地扎进林烬最柔软的软肋。
他想起林时鞋垫下的胶卷,想起沫沫辫子上的血点,想起杜老咳嗽时手帕上的血迹。
但随即又想起《申报》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沦陷区地名,想起程添锦腰间的绷带,想起顾安西装下若隐若现的枪套。
“正因为如此。”林烬将匕首重重插在木箱上,刀柄微微震颤,“我要让他们将来能活在。。。一个不必在鞋里藏胶卷的中国。”
仓库突然陷入寂静。
油印机的声响停了,两个学生交换着眼色。程添锦的指尖抚过匕首上的刻字,突然从公文包里取出本油印小册子——《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从明天开始。”他将册子按在林烬掌心,纸张上还带着新鲜油墨的温度,“上午在书店,下午来夜校。不许单独行动,每次行动前——”
林烬突然拥抱住他,力道大得让程添锦踉跄着撞在货架上。茶叶箱摇晃着,飘落几片陈年龙井的碎末。
“我答应。”林烬的声音闷在程添锦肩头,“但你也要答应。。。别死。”
程添锦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林烬发间。煤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那些“誓死不当亡国奴”的标语重叠在一起。
窗外,1931年的秋夜正深。远处传来汽笛声,是日本商船在黄浦江上鸣笛。
但仓库里的油印机又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像是这个古老国度微弱却固执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