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片段4
昏黄的台灯下,林烬死死咬住食指关节,面前的《大公报》和《立报》摊开着,纸张被他无意识攥出裂痕。
“虹口区一周内137人死于伤寒。。。。。。”
“12岁女工日均工作14小时。。。。。。”
报纸上的铅字像蚂蚁般爬进他的瞳孔。那张附图的照片里,女童工嶙峋的肋骨清晰可数,手腕细得能看见骨头的轮廓——比沫沫还要瘦小。
21世纪的实验室里,有人抱怨离心机太吵。而1932年的纱厂,孩子们在震耳欲聋的纺织机声中渐渐失聪。
“咔嚓。”
食指关节被咬出了血,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林烬浑然不觉,另一只手正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程添锦端着药箱悄声走近,纱布轻轻覆上他渗血的手指:“别看了。”
林烬猛地擡头,眼睛里烧着程添锦从未见过的火:“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抖着报纸,“这些。。。。。。这些就在三条街外!”
程添锦的镜片反射着报上女童工空洞的眼神,半晌才开口:“工人夜校的地下室。。。。。。”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收留着七个从纱厂逃出来的孩子。”
林烬的拳头砸在报纸上,墨迹晕染了女童工的脸。
这吃人的世道。。。。。。
程添锦的手掌覆在他颤抖的拳头上,体温透过血迹斑斑的纱布传来。书桌上的怀表指向午夜,而1932年的上海,还有无数孩童在机器旁熬着漫漫长夜。
程添锦的指尖缠着雪白纱布,小心翼翼地为林烬包扎好伤口,末了低头在那泛红的指节上轻轻一吻。
“喂,”林烬踢了踢他的小腿,故意扯开话题,“秦逸兴那小子有对象了,纱厂的女工,说过几天带我去见见。”他歪头,“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添锦的手顿了顿,金丝眼镜链子轻轻晃动:“纱厂的?”
“嗯,”林烬突然笑起来,“听说还是他英雄救美——”话到一半又想起报纸上那些瘦骨嶙峋的女童工,笑容淡了下去。
窗外传来日本巡逻车的引擎声,两人同时沉默。等噪音远去,林烬才又开口:“话说这边结婚。。。。。。”他想起秦逸兴的话,表情微妙,“真是先同居再提两斤白糖上门?”
程添锦失笑,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上海工人阶层的婚俗。。。。。。”他伸手从书架取下一本《沪上风物志》,“分三步。”
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
“一是'过衣服'——”程添锦的声音带着讲课时的沉稳,“男方送阴丹士林布,女方回亲手缝的布鞋。”
林烬想起秦母最近总在纳的千层底。
“二是'搬嫁妆',找几个工友擡着搪瓷脸盆丶热水瓶游行。”程添锦的指尖停在某页照片上——几个码头工人正扛着绣花枕头招摇过市,“最後才是'拜天地',在竈披间摆桌酒。。。。。。”
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贴上林烬的脸颊。他低头,看见程添锦不知从哪变出盒洋砂糖,铁盒上印着“怡和洋行”的英文标识。
“不过——”程添锦突然贴近他耳畔,温热呼吸拂过耳廓,“程家娶亲,得按古礼走三书六礼。”手指点了点砂糖盒,“这是'纳采'的甜头。”
林烬耳根发烫,正要反驳,楼下突然传来电话铃声。程添锦起身时,那本《沪上风物志》哗啦翻到某页——
【民国二十年纱厂女工婚嫁调查】配图里,十几个穿补丁衣裳的姑娘挤在镜头前,最瘦的那个手里攥着块白糖,笑得却比身後外滩的霓虹还亮。
在1932年的上海,爱情可以是两斤白糖,也可以是暗夜里相握的丶带伤的手…
林烬的指尖摩挲着铁皮砂糖盒,冰凉的金属表面凝着水珠。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从顾安那儿“搜刮”的钞票,抽出一半塞进糖盒里。
程添锦端着红茶推门进来时,正看见林烬把一张钞票拍在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砂糖我要了,”林烬扬起下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拿去给老秦当贺礼。”
程添锦挑眉,目光落在那张被拍平的钞票上——正是昨日林烬从顾安口袋里掏出来的那张,边缘还沾着一点炸鸡的油渍。
“拿我的糖,”程添锦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用顾二少爷的钱?”他镜片後的眸光微动,“林同学好算计。”
林烬笑嘻嘻地把砂糖盒塞进怀里,故意蹭过程添锦的胸口:“这叫资源整合。”突然正色,“对了,那七个孩子。。。。。。”
“安置在慕尔堂後面的阁楼。”程添锦自然地接话,手指拂去林烬衣领上的糖粒,“顾安明天会送磺胺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为何顾安如此配合”的问题
窗外,卖夜报的小贩正喊着最新消息:“虹口又死十六人!”而书房里,砂糖盒在林烬怀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1932年上海滩最後的甜味。
林烬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喂,程添锦。”他晃了晃糖盒,“等仗打完了。。。。。。”
话没说完,程添锦已经用《楚辞》里的一句截住他:“'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突然改用白话,“我的糖很贵,要用一辈子来还。”
林烬一把捏住程添锦的脸颊,指尖沾着砂糖盒上的水汽:“贪心。”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故意板着脸。
程添锦顺势握住他的手腕,镜链晃动着折射细碎的光。他低头,鼻尖几乎贴上林烬的:“《孟子》曰:'鱼与熊掌。。。。。。'”温热的呼吸掠过唇畔,“我偏要兼得。”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试鸣,两人却谁都没动。林烬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程添锦下巴上的伤痕——那是连日奔波在伤员转运站留下的痕迹。
“砂糖。。。”林烬突然拽住他的领带往下一拉,“和钱。。。”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装钞票的口袋,“都归我。”
程添锦低笑时胸腔的震动清晰可感:“《左传》有云。。。”
“闭嘴吧酸秀才!”林烬擡头堵住他的唇,砂糖盒“咣当”掉在地毯上。
警报声在租界上空盘旋,而书房里,两颗心脏正隔着1932年的硝烟与糖霜,跳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