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头也不回,刀背“咚”地一声拍碎蒜瓣:“你就知道指挥是吧?”
“废话,我是你大爷。”林烬挑眉,故意拖长了音调开始翻旧账,“谁叫你不早点找到我?害我在码头扛包,在贫民窟啃发霉的炊饼,差点没饿死。”
顾安的动作顿了顿,锅铲在铁锅里翻炒的声音突然大了几分,假装没听见。
“还有脸装聋?”
林烬嗤笑一声,走过去从碗里偷了片刚炸好的酥肉,“我穿过来第一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要跟大耗子抢吃的。你倒好,锦衣玉食当你的顾二少爷,连个寻人啓事都不登。”
油锅里“滋啦”一声,顾安把腌好的肉片滑入滚烫的红汤中,蒸汽模糊了他的侧脸:“登报?写什麽?'寻找穿越者林烬,特征:爱宅在家,脸皮厚,特别能吃'?”
林烬被噎住,随即笑骂:“滚蛋!”他环顾这间西式厨房,目光扫过进口的煤气竈丶冰柜里冻着的黄油,酸溜溜道,“资本主义的腐败生活啊……”
顾安终于转过身,手里端着那碗红艳艳的水煮肉片,热气腾腾中,他的眼神难得认真:“现在找到你了。”
林烬突然沉默,怀表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厨房里,红油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辣椒的香气混着蒸汽在空气中弥漫。
“……辣子放少了。”他最终嘟囔着,接过碗筷时,却悄悄勾了勾嘴角。
顾安将水煮肉片重重搁在林烬面前,红汤溅出几滴在雪白的桌布上。
“不吃就滚。”顾安假装冷着脸。
林烬抄起筷子:“你他妈。。。。。。”他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还是含糊不清地骂,“资本主义的走狗。。。。。。”
顾安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慢条斯理道:“紧俏货懂不懂?这花椒是从四川运来的,辣椒是墨西哥品种,整个上海可没多少。”
“懂。”林烬又夹了一大筷子,“一会把你家仓库搬空,拿回去给林时他们也尝尝。”
顾安挑眉:“真不客气。”
“我也是过上资本腐朽生活了。”林烬故意咂咂嘴,夸张地叹了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沉默了。
窗外,顾公馆的花园里积雪未消,而墙外的街道上,报童的叫卖声隐约传来:“号外!号外!昨夜冻死三十七人!”
顾安垂下眼,筷子在碗里搅了搅,突然道:“吃你的。”
林烬没再说话,低头扒饭。热辣的食物顺着喉咙滑下,却驱不散胸口那股寒意。
桌上的怀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距离程添锦说的“天黑前必须回去”还有两个小时。林烬知道,等出了这扇门,等待他的又是1933年的上海——饥饿丶死亡丶无处不在的压迫。
但此刻,在这间温暖的厨房里,至少还有这一碗来自21世纪的味道,还有这个同样穿越而来的“故人”,让他短暂地忘记身处何年。
“再来一碗。”林烬把空碗推过去,故意打破沉默,“资本家就该被无産阶级剥削。”
顾安嗤笑一声,却还是接过了碗。蒸汽再次升起,模糊了两人的表情。
房间里还飘着辣椒与花椒的馀香,碗筷搁在桌上,窗外天色渐暗。顾安倚着西式橱柜,指尖轻轻敲击着台面,忽然开口:
“晚上留下来叙叙旧?”
林烬正往怀里塞顾安珍藏的巧克力,闻言挑眉:“你疯了?程添锦要是知道我在你这儿过夜,醋坛子能淹了半个上海滩。”
顾安耸耸肩,转身从暗柜里取出一份清单:“最近在囤物资,磺胺丶奎宁丶压缩饼干……”他顿了顿,“你知道的,得提前准备。”
林烬扫了一眼清单,神色认真起来:“多囤点抗生素,还有手术器械。”他手指点了点纸面,“37年後,这些能救很多人。”
“已经在联系瑞士的渠道了。”顾安收起清单,“到时候,可以支援你们。”
林烬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跟我们混,老爷子没意见?”
“有啊。”顾安轻笑,眼底却没什麽温度,“上个月老头子还拍桌子,让我跟明德书店划清界限。”
林烬皱眉:“那你——”
“因为你在。”顾安突然直视他,声音很轻,“这破年代,总得有个能说真话的人。”
空气凝固了一瞬。林烬别开眼,喉结动了动:“……肉麻死了。”
顾安没接话,只是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晃动。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巡捕的哨声。
“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顾安将酒杯推过去,“顺便把仓库里的罐头丶奶粉装车。”他顿了顿,嘴角微扬,“——资本家赞助的‘革命物资’。”
林烬举起酒杯,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威士忌的馀韵还在舌尖萦绕,林烬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程添锦规定的“门禁时间”。他啧了一声,把表盖合上,塞回衣兜。
“完蛋,明天又得哄程添锦。”林烬揉了揉眉心,但转念一想,“不过为了奶粉和罐头……秦望那小子正长身体呢。”
顾安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晃着酒杯:“夫管严啊。”
林烬抄起桌上的餐巾纸团成一团砸过去:“滚蛋!”
顾安侧头躲开,嘴角的笑意更深:“行啊,有骨气。那这些物资——”他故意拉长音调,指了指墙角堆满的箱子,“你自己搬回去?”
林烬瞪他一眼,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明天早点出发,趁程添锦上课的时候溜回去。”
窗外,夜色已深。
林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客房在哪儿?我睡会儿,天一亮就走。”
顾安指了指楼上,突然又补了一句:“放心,程教授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他故意板起脸,模仿林烬的语气,“‘都是顾安那王八蛋硬留我的’。”
林烬笑骂着踹了他一脚,转身上楼。
在1933年的上海,明天或许还有无数艰难等着他们,但至少今夜,他们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斗嘴,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丶和平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