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程添锦又逼近一寸,呼吸拂过他的唇畔。
阳光在这一刻变得刺目。
林烬望着程添锦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昨日书房里,那本被攥皱的《楚辞》,和融化到面目全非的草莓蛋糕。
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而程添锦的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滚烫。
程添锦冷笑两声,松开钳制林烬下巴的手,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他面无表情地打转方向盘:“送你回家。”
林烬张了张嘴,却最终沉默。
车刚驶出十几米,程添锦突然猛踩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划破晨间的寂静。他一把推开车门,大步走到路边梧桐树下,从大衣内袋掏出镀金烟盒——林烬这才发现他手指抖得厉害,打火机擦了三下才点燃。
这是林烬第一次见程添锦抽烟。
青白烟雾从那人唇间溢出,很快被寒风撕碎。程添锦倚着树干,镜片後的眼睛微眯,向来挺直的背影此刻竟显出几分颓唐。他抽得很急,烟灰簌簌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林烬透过车窗望着他——程教授永远一丝不茍的领口蹭上了烟灰,大衣下摆在风中翻飞,烟头的火光在晨雾中明明灭灭。
卖报童的叫卖声从远处飘来:“申报新年特刊!虹口军营新规!”程添锦闻声掐灭烟头,火星在他掌心熄灭的瞬间,林烬看见他闭了闭眼。
1934年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程添锦脚边七零八落的烟蒂上。
林烬坐在车里,望着程添锦在梧桐树下抽烟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晨光将程添锦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积雪的路面上,孤独而倔强。
我该说什麽?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怀表,程添锦学生时代的小像在晨光中温柔地注视着他。表盘上的秒针一格一格走着,像极了1934年正在逼近的战火倒计时。
说战争快来了?说我根本给不了你承诺?说1937年上海就会沦陷?说日军会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整整八年?说无数人会死在战火中,而他自己
一个知晓未来的穿越者,甚至不敢保证能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程添锦指间的烟蒂在风中明灭,那点猩红的光像是灼在了林烬心上。他想起历史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淞沪会战的炮火,南京城的血色,那些在战乱中破碎的誓言。。。。。。
我怕啊,程添锦。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盖上“程林氏”三个字,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林烬突然想起说过的话——“37年後,这些物资能救很多人”。可谁又能救救他们自己?
万一我不在了,你怎麽办?
车窗外,程添锦狠狠掐灭第三支烟,修长的手指被冻得发红。
你会被世人唾弃,会被家族除名,会抱着回忆孤独终老。。。。。。
林烬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怀表的齿轮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是某种警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在真皮座椅上,那麽单薄,那麽无力。
程添锦终于转过身,镜片後的眼睛通红。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车窗玻璃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可我怎麽能说出口?
怎麽敢告诉你,我们注定是乱世里的悲剧?
林烬垂下眼,将怀表紧紧按在胸口。那里疼得厉害,像是有人生生剜走了一块。
这个固执的丶温柔的丶为他熬红眼睛的程教授,值得更好的未来。
程添锦站在梧桐树下,寒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指尖的烟已经燃尽,却仍无意识地捏着烟蒂,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而不是和一个知晓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穿越者,绑在一起沉沦。
林烬的指节攥得发白。
1937年的炮火,1938年的沦陷,1945年的胜利……这些他烂熟于心的历史,此刻却成了最残忍的枷锁。
他多想告诉程添锦,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光明终会到来
可他不能。
难道要分开吗……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刺进心脏。林烬看着程添锦疲惫地摘下眼镜,用掌心狠狠抹了把脸。
远处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商人趾高气扬地走过。
程添锦望着那些背影,下颌线绷得死紧。林烬知道,他的程教授骨子里刻着文人的傲气,却为了他,甘愿在这乱世里低头。
可这样的程添锦,不该被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拖累。
林烬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扑面而来,带着硝烟和梅花混杂的气息。他迈步走向程添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添锦……”
程添锦猛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愤怒丶委屈丶不甘,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林烬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雪花落在他们之间。
1934年的上海正在醒来,而他们却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