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程添锦放下手中的《申报》,镜片後的目光与林烬遥遥相对。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了同一个念头
“希望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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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5月初,上海法租界
煤油灯在柜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杜老坐在角落的藤椅里,慢悠悠地翻着一本《金瓶梅》,时不时啜一口浓茶。张冠清则伏在柜台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眼镜片上反射着冷光,嘴里还骂骂咧咧:
“狗日的东洋纱厂,把《申报》广告费擡高三成!再这样下去,书店连纸钱都赚不回来!”
林烬正整理书架,闻言回头:“怎麽,连报纸都要看日本人脸色了?”
“何止报纸?”张冠清咬牙切齿,“闸北的码头工人今早罢工了,就因为日清公司的工头又打死一个苦力。”
杜老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这世道。。。。。。”
话音未落,门帘猛地被掀开。顾安大步跨进来,西装革履依旧,脸色却阴沉得吓人。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甩下一份文件:
“看看这个。”
林烬展开一看,是份日文商业合同,落款处赫然盖着“大日本纺织株式会社”的鲜红印章。
“他们要收购顾氏纱厂?”林烬瞳孔一缩。
顾安冷笑:“不是收购,是吞并。”他修长的手指重重戳在条款上,“要求所有工人改签日方合同,工资减半,每天工作十四小时——违者按'破坏日中亲善'论处。”
张冠清一把扯过文件,镜片後的眼睛瞪得滚圆:“这他娘的不就是奴隶契约?!”
杜老突然合上书,藤椅发出吱呀一声响:“顾二少爷,你父亲什麽意思?”
顾安扯松领带,露出个讥诮的笑:“老头子说。。。。。。”他故意拖长声调,“'生意就是生意'。”
林烬和程添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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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码头区
咸腥的江风裹挟着煤灰扑面而来。林烬和秦逸兴蹲在货堆後,远远望着罢工的人群。工人们举着“反压迫!要活命!”的横幅,正与巡捕对峙。
“看见那个戴鸭舌帽的没?”秦逸兴压低声音,“就是他把日清公司的账本偷出来的。”
林烬眯起眼睛,隐约认出那是夜校的学员。突然,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
“不好!日本浪人!”
十几个持棍棒的浪人从仓库後冲出,见人就打。混乱中,那个戴鸭舌帽的工人被按倒在地,账本散落一地。
秦逸兴猛地站起来,却被林烬死死拽住:“别冲动!那边有便衣!”
正僵持间,一阵引擎轰鸣由远及近。三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车门上漆着醒目的“顾”字。
顾安带着几个保镖下车,皮鞋踩在煤渣上咯吱作响。他看都没看浪人一眼,径直走到巡捕长面前,递上一支烟:
“李探长,我家工人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那巡捕长愣了下,竟真的接过烟,挥手示意手下退开。浪人们面面相觑,终究没敢在顾家二少爷面前造次。
林烬远远看着顾安演戏,心里暗骂:
这混蛋装得倒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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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明德书店後院
油灯下,程添锦正在给林时和沫沫讲解《正气歌》。两个孩子听得入神,连秦望都安静地趴在沫沫膝上玩布老虎。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程添锦的声音低沉坚定,“意思是,越是危难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气节。”
林烬靠在门框上,突然插话:“就像码头那些工人?”
程添锦擡眼看他,镜片後的目光温柔而深邃:“对,就像他们。”
窗外,五月的夜风带着栀子花香。远处外滩的霓虹依旧闪烁,仿佛这场无声的战争与它无关。
杜老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阴影里,手里烟袋的火光忽明忽暗。他望着屋内温暖的灯光,突然轻声道:
“这世道。。。。。。总得有人当灯。”
张冠清在柜台後哼了一声,却悄悄把算盘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叠传单——那是明天要秘密发放的《告全国工商界书》。
林烬看着这一切,想起从前的他总觉得,“抗争”不过是史书里泛黄的名词,轻飘飘的,与现实毫无关联,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有些人光是点着灯活着,就已经是在照亮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