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林烬的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成调。
程添锦抓着他後背的衣料,指节发白:“林烬……”破碎的气音混着泪意,“我的心好疼。。。”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瓶,染血的绷带,还有那本翻开的《楚辞》——停在“长太息以掩涕兮”那一页。
林烬的手掌贴上程添锦的後颈,摸到一手的冷汗与泪水。
“疼死你活该。。。”林烬恶狠狠地说,却把人搂得更紧,唇贴在程添锦发烫的额角,“下次再敢。。。”
程添锦仰起脸,沾湿的睫毛扫过林烬的下巴。月光下,那双通红蒙着层薄薄的水雾的眼睛让林烬再也说不出狠话。
林烬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程添锦的睫毛还湿着,眉头微蹙,呼吸间仍带着低烧的灼热。他静默片刻,终于俯身,一个极轻的吻落在程添锦发烫的眼皮上。
“睡吧。”
程添锦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整张脸埋进林烬的颈窝,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
林烬没再说话,只是擡手抚上他的後背,指尖触到绷带下微微凸起的伤疤,动作不自觉地放轻。
窗外,夜风掠过梧桐,沙沙作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归于沉寂。
程添锦的呼吸渐渐平稳,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传递过来,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林烬低头,借着月光看他——程添锦的眉头终于舒展,唇角微微放松,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心的归处。
床头柜上的怀表静静走着,时针与分针重叠在十二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如同划开黑夜的利刃。
林烬闭上眼,下巴轻轻抵在程添锦的发顶。
睡吧。
我在这里。
1935年10月·明德书店密室
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微微跳动,将墙上贴着的手绘地图映得忽明忽暗。林烬用红铅笔在“陕北吴起镇”的位置画了个圈,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两万五千里。。。。。。”张冠清盯着地图喃喃道,碎了一半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红光,“他们居然真的走完了。”
杜老坐在藤椅里,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油印的红军捷报传单,忽然轻声念道:“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後尽开颜。”
程添锦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他肩上还缠着绷带,手里却抱着一摞新印的陕北红军长征通讯稿,最上面那页的油墨还没干透。
林烬擡头看他,两人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相触,程添锦的镜片後闪过一丝笑意,林烬则别过脸,假装去整理传单,耳根却微微发热。
“这两天巡捕房查得严,”秦逸兴从暗门钻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老赵说日本领事馆增派了三十个便衣。”
食盒打开,里面整齐码着芝麻烧饼——每个饼底都藏着微型胶卷,记录着日军在华北的布防图。
沫沫蹲在地上分装,林时则负责把胶卷塞进《三民主义》的封皮夹层。
“程教授,”沫沫突然擡头,“红军走了那麽远的路,过雪山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冷?”
程添锦正在帮林烬捆扎传单,闻言顿了顿:“是冷,但他们心里有火,再冷的雪也盖不住。”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煤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每个人眼底都像有火在烧。
林烬把最後一捆传单塞进暗格,转身时发现程添锦正望着他。绷带从衬衫领口露出一角,提醒着那个雨夜的枪声。
“看什麽看?”林烬压低声音,“伤没好全就别。。。。。。”
程添锦突然把怀表塞进他手心。表盖打开,里面夹着张新的小照——是前日偷拍的,林烬教工人夜校的孩子们写“抗”字的侧影。
表盖内侧的刻痕新鲜发亮:
“程林氏·与子同袍”
林烬猛地合上表盖,耳根烧得通红:“。。。。。。肉麻。”
程添锦笑而不语,手指在桌下悄悄勾住他的小指。
楼下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顾安派来的报信人。
“快收!”秦逸兴一把掀开地板暗格,“特务开始搜查霞飞路了!”
煤油灯倏然熄灭。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一室寂静中紧紧交握的两只手。
远处外滩的钟声敲响十下,惊飞一群栖息的夜鸽。而崭新的传单正从排水管丶菜篮子和黄包车座垫下,流向这座城市的血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