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9363
1936年3月·顾公馆满月宴
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香槟塔折射着浮华的光晕。
林烬站在角落里,看着满厅衣香鬓影——西装革履的银行家们高谈阔论着法币汇率,旗袍珠宝的贵妇们笑着比较婴儿的金锁,日本商社的理事甚至彬彬有礼地与法国领事碰杯。
侍者端着银托盘穿梭其间,鲟鱼子酱在小冰块上泛着冰冷的光。
而此刻,绥远的枪声未歇,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炮口正对着这座城市。
程添锦不动声色地站到林烬身侧,镜片後的眸光扫过全场:“顾邦宁在二楼会客室见英国买办,说是采购一批'精密仪器'——报关单上写的是医疗设备,闸北的地下诊所正缺这些。”
林烬挑眉,目光落在宴会厅中央的婴儿车上——顾宁纾裹着进口蕾丝襁褓,胸前挂着的纯金长命锁少说值五十块大洋,锁身内侧却刻着极小的“守土”二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孩子将来,”他压低声音,“会记得自己出生的年代吗?”
宣雨青一袭月白旗袍走来,发间珍珠簪微微晃动:“添锦哥,林烬。”
她将孩子抱起,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襁褓夹层——那里藏着一卷微型胶卷,“要不要抱抱宁纾?”
程添锦接过婴儿的瞬间,西装内袋的《救亡日报》与胶卷悄然调换。
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他的金丝眼镜链。
“看来宁纾喜欢程教授。”顾安出现在身後,手里香槟杯映着吊灯的光,“不像他爹,见着洋人就头疼,偏还要硬着头皮应付。”
大厅突然爆发一阵笑声——原来是个英国商人喝多了,正用蹩脚中文讲笑话。
人群簇拥着他时,顾邦宁正低声对身边买办说着什麽,手指在茶几上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那是闸北伤员转运点的接头信号。
窗外,一艘日本军舰鸣笛驶过外滩,汽笛声却被厅内交响乐团演奏的《蓝色多瑙河》盖得严严实实。
林烬望向落地窗外——对岸闸北的贫民窟隐在夜色里,像另一个世界。
“顾安,”他突然问,“你说这些人。。。。。。”
“他们不是看不见战争。”顾安晃着香槟,冰块叮当作响,“只是有人装睡,有人在铺路。”
侍者来添酒时,林烬注意到他制服下露出的绷带——是上周在纱厂冲突中受伤的工人学生,此刻正借着服务的机会,将一张写着“物资清单”的小纸条塞进顾安掌心。
宣雨青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声音低不可闻:“南萧从绥远来信了。”
香槟气泡炸开的声响中,林烬看清她唇语说的後半句:
“僞蒙军里有我们的人。”
宴会厅突然掌声雷动。
衆人围着顾邦宁切开六层高的奶油蛋糕,他切下第一块时,刀尖在和平鸽奶油底座上轻轻划了个十字——那是地下组织约定的“物资已安全”的暗号。
程添锦将睡着的宁纾交还宣雨青,镜片反着冷光:
“生日快乐,小战士。”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婴儿的纯金长命锁与程添锦西装内袋的胶卷同时泛着微光。
而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探照灯正扫过外滩的和平女神像,顾邦宁站在二楼露台,望着那道刺眼的光,指尖在栏杆上反复摩挲着一枚刻着“忠”字的旧怀表。
1936年4月·上海法租界
四月的风里带着黄浦江的潮气,林烬站在明德书店的二楼窗口,望着街对面新贴的巨幅海报——“左翼作家联盟抗日文艺集会”,底下是一排小字:“鲁迅丶茅盾丶巴金等倡议”。
海报被风吹得卷起一角,露出後面斑驳的旧广告,上面还印着半年前的香烟广告,金发女郎的笑容早已褪色。
“听说日本人的船昨晚又走私了二十吨白银。”张冠清在柜台後拨着算盘,声音压得极低,“黑市银价已经跌到三成。”
杜老慢悠悠地翻着新送到的《译文》杂志,忽然停在某页:“这文章。。。。。。有意思。”
林烬走过去,看见那篇署名“鲁迅”的杂文《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字里行间全是刀锋——
“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
楼下传来风铃声,程添锦推门而入,西装革履,手里却拎着个不起眼的布包。他朝林烬微微点头,镜片後的眸光沉静而深邃。
“延安有消息了。”擦肩而过时,程添锦的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只有林烬能听见,“肤施会谈。。。。。。成了,消息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