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937+片段2别
1937年3月
房间里的灯昏黄,林烬蹲在衣柜前,一件一件地收拾着林时的衣服。
手指碰到最底下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时,他顿了一下。那是六年前林时的小衣服,袖口和领子都磨出了毛边,补丁叠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林烬把它拎起来,布料轻飘飘的,像是没什麽分量。他摊开看了看,忽然笑了——这麽小的一件衣服,当年穿在林时身上还空荡荡的,现在那小子却已经快比他高了半头。
旁边还摆着一双破布鞋,鞋底都快磨穿了,却依旧被收得好好的。那是他给林时买的第一双鞋,三个铜板买来的粗布鞋,穿在了林时脚上。
小孩当时走路都不敢用力,生怕踩坏了似的。
“……臭小子。”林烬低声骂了句,却把破衣服和旧鞋都留了下来,没塞进行李箱。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几块金条丶一叠美钞,还有程添锦之前给的几份香港联络人的地址。
他把这些塞进林时常穿的那件外套内衬里,针脚密密地缝好,又放了一双新买的跑鞋——皮质柔软,鞋底防滑,跑起来肯定轻快。
最後,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
那是顾安几年前在明德书店偷拍的——林烬坐在柜台前,怀里搂着小小的林时,手指点着《三字经》上的字,林时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照片边角已经有些泛黄起了毛边,但画面依旧清晰。
林烬盯着看了很久,最後把它塞进了林时的日记本里,夹在中间那一页。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林烬知道是林时,但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继续整理着行李,动作很慢,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林时站在门口,也没进来。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门框,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像一堵墙,横亘在他们中间。
最终,林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烬才停下动作,肩膀微微塌了下来。他盯着那件破旧的小褂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补丁。
窗外,夜雨淅沥,上海滩的灯火在雾气中朦胧如泪。
程添锦推门进来时,林烬依旧坐在衣柜前,手里攥着那双旧布鞋,指节发白。
“……他以後用不着这些了。”林烬哑着嗓子说,“香港那边,能穿更好的。”
程添锦没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沉默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着雨声敲打窗棂,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再慢一些。
1937年3月·上海码头
晨雾笼罩着黄浦江,汽笛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沉闷地回荡。
秦逸兴突然一把抱住林烬,这个山东汉子的肩膀抖得厉害,眼泪鼻涕全蹭在林烬的衣领上:“他娘的……等仗打完了,老子回来找你喝酒!”
李阿曼站在一旁,眼眶通红,手指紧紧攥着秦望的小手。三岁的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只是仰着脸,小手拽着林烬的衣摆:“干爹……”
林烬弯腰把秦望抱起来,小家夥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干爹也上船吗?”
林烬喉结滚了滚,没回答,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沫沫扑过来抱住他的腰,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烬哥哥,我舍不得你……”
“记得给我写信。”林烬的声音有些哑,“我也会给你们写的。”
秦逸兴抹了把脸,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林时:“臭小子!站着干嘛?过来啊!”
林时没动。
他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口袋里,晨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少年人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倔强得像一根钉进地里的钉子。
林烬沉默了一会儿,把秦望递还给李阿曼:“……算了。”
程添锦无声地靠近,手掌轻轻搭在林烬肩上。
汽笛再次拉响,尖锐得像是要撕裂空气。船员开始催促乘客登船,人群开始涌动。
林烬始终没有再看林时一眼。
而林时也始终没有上前。
直到船缓缓驶离码头,林时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岸上的人影越来越小。秦逸兴在甲板上拼命挥手,沫沫哭得直打嗝,李阿曼抱着秦望,小家夥还在懵懂地喊着“干爹”。
而林烬和程添锦并肩站在岸边,谁都没有动。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刺破云层,落在江面上,碎成千万片晃眼的光斑。
林时突然擡手,狠狠抹了把眼睛。
岸上,林烬转身离开码头,背影笔直,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们终究,谁都没有对彼此说一句话。
1937年3月·末明德书店
午後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橱窗,落在积了薄灰的《辞海》封皮上。张冠清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书架,眼镜滑到鼻尖:“走了也好,他们还这麽小。”
杜老先生坐在柜台後,捧着茶壶点了点头,茶盖碰着壶沿,发出清脆的“叮”声。